田旋花这次是愉快地笑了，她看了看谷延，又看了看闵一乔。
“谷总，其实这段时间和你的相处，我收获真挺大的。比如说，从你身上，我就学到了‘祛魅’。”
田旋花像是看笑话一样看着谷宗良：“不了解时，以为你是多么出尘高洁的完美长辈，集聪慧和豁达于一身，让年轻学员们都忍不住幻想，如果能有你这样的长辈爱护，得是多么幸运的事。”
“现在了解之后，只能说，你这身皮囊里，还不如普通人，而是一副卑劣又愚蠢的灵魂。”
田旋花的话很难听，谷宗良隐隐有些动怒。
但田旋花紧接着看向闵一乔：“既然你此时最关心的，还是洪水里救不救人这件事。我想，还是当事人家属来讲，才更合情合理吧。”
闵一乔和田旋花对视了好几秒，她从田旋花眼里看到平静，也看到了疯狂。
终于，她向前走了一步，就像是从这么多年隐形的斗篷里终于现身一样。
“是我。是我在查当年的事。”闵一乔没有理会谷宗良投过来的诧异眼神。
“我们一开始就知道，落水的有四个人。”
“素芝婶看到了一切，经过你今天的解答，我更加相信她的话。”
“谭清泉害了我父母，他重新找到你之后，真的没告诉你吗？你不清楚吗？”
“你帮着他那样一个卑鄙的杀人凶手善终，还一直瞒着姑姑和我，这对我们来说，根本就是二次加害。”
“今晚我和姑姑跟过来，就是想问问你，谭清泉真的死了吗？还是你再次帮他藏起来了？”
谷宗良很少把错愕展现在脸上。
此刻他僵住好几秒，才指着谷延道：“你，你竟然……你们竟然合起伙来骗我。”
他看着自已的儿子、妻子、侄女，都是相处二十多年的家人。
但这一刻，那三个人看着他的目光有探究、有询问、有怀疑，却没有一丝关切和惭愧。
谷宗良头一次感受到，被家人集体背叛的感觉。
但受伤的感受很短暂，他很快就调整好自已的心态，反问闵一乔。
“这么多年了，你是怎么突然想到去查当年洪水的事？”
“因为我父母在天有灵，给我送来线索。既然有了线索，当然要还他们一个真相。”
“哦？什么线索，你从哪里找到的线索？”谷宗贤问。
九十年代偏僻的茫茫山区，两个被山洪冲走的倒霉鬼，能留下什么线索，还在二十年多年后到了闵一乔的手上？
闵一乔瞟了一眼角落里的杨君卓：“这件事，还得谢谢你。”
杨君卓没想到还有自已的事，他愣怔道：“啊，什么？”
“去年我找你帮忙面试保洁阿姨。”闵一乔说。
杨君卓想起来了。
谷昭去世后，闵一乔三番五次找他，都是用一些琐碎小事故意为难他。
那次让他找保洁，一天面试了十个她都不满意。
后来杨君卓有别的工作，闵一乔认为他是为了逃避自已，非要跟着去。
“其实我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因为我讨厌你。”闵一乔说着，对闵虹笑了笑。
“没想到吧，你们都以为我暗自喜欢杨君卓。其实我非常讨厌他。”
她觉得杨君卓自大油腻，目的性强，吃相太难看。
“你们以为我和谷昭关系不好，处处和她比。”
其实她和谷昭一直是好姐妹，只不过谷昭朋友多，她甘愿离她远一些，只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
“你们以为我不爱说话，内向害羞。”
其实她在失去父母之前，一直是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
“你们以为我脾气古怪，不爱热闹。”
其实她只是敏感。她融入不到这个家，即便姑姑和姑父对她百依百顺。
她能敏感地察觉到这个家里的空气不对劲，这里不是一个能让她全身心信任的普通家庭。
“你们觉得我三十多岁不谈恋爱，独居孤僻。”
其实只是她心里总有个缺口。
她知道自已的人生缺失一部分很关键的东西，所以根本无法投身到男女关系里。
“杨君卓，我之前缠着你其实并非喜欢你，是因为你强烈追求谷昭，和她在一起却没有照顾好她，我想看看你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心。”
“我不管她去世之前经历了什么，但在我心里，她就是你害死的。”
闵一乔的语调逐渐激动。
或许是这么多年的压抑和伪装，突然一字一句爆发，她说完后呼吸急促，停顿了许久。
闵虹几人也被她的剖白震住了，似乎重新认识了一遍眼前这个“透明人”。
闵一乔调整好情绪，看向呆若木鸡的杨君卓：“虽然我恨你，但这件事我还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发现不了那个重要线索。”
她跟着杨君卓，第一次去了特殊学园。
闵一乔知道为了给谷昭祈福，闵虹夫妻办了爱心家园和特殊学校，但她一直以为是说说而已。
那次她亲眼见到了，特殊学园里有几位老师和三个小朋友。
杨君卓去是为了交代一些事情，顺便查账，以及商讨给老师们发放福利补贴。
就在他和老师聊工作的时候，闵一乔闲着没事进了教室，看到一个在黑板墙上画圈圈的女孩。
女孩被闵一乔手上戴的好多串手链吸引了。
她喜欢那些亮晶晶的珠子，闵一乔就抬起手让她摸，还取下来一条送给她。
女孩接过来思考了半天，大约是终于想到一些什么。
她摸索着从自已脖子里掏出一条塑料珠子串成的项链，向前扯给闵一乔看。
或许她想表达的是：你看，我也有亮晶晶的珠子。
闵一乔当时只是觉得好玩，低头看了眼那廉价项链和项链上的红色塑料坠子。
只一眼，她就如同被雷击般定住了。
那个边缘已经有不少磨损的红色坠子是心形的，大约有一个旧的一元硬币那么大，形状扁扁的。
坠子表面也没那么光滑，有细密的擦痕。
除此之外，闵一乔看到上面还有深深的刻痕。
那是一朵四瓣小花，像是被人用小刀用力刻上去的。
边缘转弯并不圆滑，刻痕稚拙，应该出自小孩的手。
闵一乔颤抖的捏起那个坠子，翻转到另一面，同样有刻痕，是个深深的“一”。
四瓣小花是金桂花，一是闵一乔的一。
“项链？红色心形坠子……”闵虹猛然睁大了眼睛，她想起那个小女孩是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