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气息呼在脸上,还有几滴湿湿的东西掉落。
石蕊睁开眼睛,看到眼前有个红色的东西轻微摇晃。
等她视线再恢复一些,终于看清那张凑得很近的小脸,是蓝月。
她在哭,她的眼泪滴到了石蕊的脸上。
虽然她智力不正常,但她仍然拥有基本的情绪。
看到昏迷过去的石蕊,她似乎也感到担心和忧伤。
现在石蕊终于睁开眼,蓝月明显很高兴。
她含糊地说着话,对着另一个方向挥舞手臂。
石蕊艰难地转头,看到孟巍正站在桌子前,动作很轻地揭开打包的塑料盒。
“石蕊,你醒了?”听到蓝月的声音,孟巍忙扔下手中的盖子,走到床边看石蕊。
昏迷之前的记忆呼啸着涌进大脑,石蕊短暂地沉默了几秒。
她想起来了。
公婆的拉扯和殴打,诬陷和谩骂。
邻居的围观和劝说,同情和疑惑。
后来是怎么结束的呢?
好像是房东报了警,邻居们硬是堵住大门,没让公婆把石蕊带走。
警察来之前公婆跑了,石蕊被他们几乎扯烂了衣服,撞到过道的墙上,后来就晕了过去。
“几点了?”石蕊问。
“哦……快八点了。”孟巍怔怔地回答。
他送蓝月回来的时候还不到六点,那时石蕊刚被好心的邻居们抬回到床上。
隔壁诊所的大夫来给看了,说没大问题,应该是短暂昏迷,一会儿就能醒。
于是孟巍就陪蓝月守着,不过她可能太累了,两个小时还没醒,孟巍已经打算她再不醒就要打120了。
“你回去吧。”石蕊轻声说。
孟巍一愣,马上着急道:“你现在这样子,我怎么能放心走?”
“你必须走……今天,他们过来就是因为听说……”石蕊一句话没说完,又觉得头晕目眩。
孟巍坚定道:“我知道,他们听了谣言。可是清者自清,我,我们根本没做什么……”
石蕊没劲儿和他争辩对错,她现在只觉得可悲。
难道天下之大,就没有自已和蓝月的容身之地吗?
懵懵懂懂结了个婚,怎么就成了毕生的枷锁,无论如何也甩不脱呢?
看她不说话,又担心她生气,孟巍想了想说:“你要是怕人说,我搬个凳子坐门外守着。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叫我一声就行。”
他说着起身就要往外走,石蕊睁开眼睛,叹了口气叫住他:“……不是那个意思……孟巍,总之,谢谢你。我现在感觉好多了,你先回去,明天照常来接蓝月就行。”
听她说还要让自已帮忙带蓝月,孟巍瞬间感觉踏实了。
“那你饿不饿?我买了粥,你先吃点儿,吃完了我再走。”孟巍小心翼翼地说。
石蕊点点头,半坐起来,在孟巍的帮助下吃了大半碗粥。
确定她真的不晕了,脸上也有了点血色,孟巍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石蕊躺在床上缓了会儿,起来给蓝月洗脸换衣服。
接着她在手机上查了这段时间的收入,虽然不多,但绝对足够去宁市的车票和路上所需。
她不能等了,生活永远没办法稳妥下来再出发,她必须先迈出这一步。
行李也很少,两个人几身换洗衣服,一点日用品,蓝月的几本书和一个娃娃,一个箱子就装得下。
她牵着蓝月出门,去了房东住的屋子。
首先感谢房东这段时间的照拂,虽然有这样那样的事,房东夫妻始终没有责怪她。
尤其这次还及时报警,没让她被公婆带走。
她上个月的房租已经缴清,这个月才住了五天,房东听她说要带蓝月去宁市看病,直接免了这几天的钱。
临出门,还给她兜里塞了两百块钱,说是给孩子的红包,希望孩子治疗顺利。
石蕊现在最缺钱,厚着脸皮收下了。
她心里暗自记着,来日一定要加倍偿还。
从房东屋里出来,她一抬头吓了一跳。
狭窄的院子里黑压压站了十几个人,就着窗户里的光,她只认出前面几个是平时相熟的婶子和大姐。
教她做十字绣的大姐上前一步道:“你要走了?”
石蕊点点头:“我怕再拖下去,没机会带孩子去看病了。”
“钱够不够?”大姐问。
“路费是够的,先去见到医生再说……”石蕊想到什么,连忙解释:“大姐,那些珍珠绣被弄坏了,等我过去安顿下来找到活做,一定赔给你……”
“不是那意思。”大姐一挥手,顿了顿道:“人活着,就是关关难过关关过,熬过去,就好了。”
她说着,扯过石蕊的斜挎包,麻利拉开拉链,往里塞了一叠东西。
“本来想着给你转账,怕你不收。这些是大家做生意的收入,有零有整,你别嫌麻烦。”
大姐动作快,说话间拉链已经拉好了,同时把石蕊推了个转身。
“行了快走吧。”
“大姐……”石蕊鼻腔一酸,声音哽咽起来。
“原本我们大家还担心那俩老货明天再来欺负你,既然你想通了要带孩子走,就趁晚上快快的……”
“大姐,婶子,还有……”石蕊踮着脚扭身,想看看后面的人。
有些邻居平时不熟,石蕊此时想好好看看他们的脸。
然而大家却散开了,沉默着纷纷上楼去。
就连她熟悉的大姐和婶子,也不再多说话,只拍了拍她的肩膀就转身回屋。
石蕊的眼泪不断涌出,但心里却是又暖又软。
她知道,大家不想给她压力,也不想让她觉得是被怜悯和同情了。
石蕊拉着蓝月,对着狭窄的、空荡荡的小院,深深地鞠了个躬。
夜里没有去宁市的大巴车,但有一些拼客拉人的出租车一直在揽活儿。
谈妥价钱放好行李箱,石蕊和蓝月坐上后座。
她给孟巍发了条消息解释,随后就关了手机。
车子很快启动,在茫茫夜色中上了高速,朝着宁市飞驰而去。
石蕊侧过头,看到蓝月靠自已肩膀上睡得很香。
车子开进隧道,灯光在蓝月脸上忽明忽暗。
她的外套领口微微敞着,石蕊伸手去帮她调整拉链。
手指碰到蓝月的脖子,那里戴着一条项链。
很廉价的塑料珠串项链,但它是石蕊小时候很珍视的一样东西。
后来有一次被蓝月看到,她很喜欢,就拿去日日夜夜戴着。
石蕊记得很清楚,那条项链下方,还有个红色的心形塑料坠子。
疯阿婆说,这条项链是在村子附近的山林里捡到的。
石蕊小时候猜想过,一定就是因为有那个耀眼的红坠子,疯阿婆才能发现这条项链。
石蕊从疯阿婆手里得到这条项链的时候可太开心了,那年头,山里的小女孩可没有那么好看的装饰品。
虽然那个红色心形坠子两面都被人刻花了,但它还是成为了石蕊童年最爱的饰品。
如今,又成了蓝月的宝贝。
石蕊嘴角微微翘起,她帮蓝月拉起拉链,自已也闭上眼睛。
前方的路还长,宁市的新生活,就在远方等着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