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板上密密麻麻写着不同的时间点,每个时间对应几个关键词,都是丁繁整理出来的。
这几天她把一潭清泉账号发布的几百个视频逐一、仔细地看了一遍,都快得干眼症了。
“不得不说,这人的阅读面是真广,从国外经典大部头到国内的古代志怪小说,从人文社科到科技科普,他真是什么都看。”
丁繁一边说一边指着白板上其中一个时间:“这条视频他推荐的几本书名很奇怪的书,我第一次知道《鲁滨逊漂流记》刚出版时,书名几乎有一百多个字,叫什么约克郡出生的海员鲁滨孙克鲁索……”
“跑题了。”田旋花提醒她。
“对对,我是想说,经过我的分析,这个账号的内容有个很重要的时间分割点。”丁繁指了指另外一个时间,“这条视频,是博主第一次讲述推书以外的事。”
在那之前,他所有的视频主题都是推荐不同类型的书籍。
而这条视频,背景头套都和以前一模一样,不过可能因为天气冷了,他没像之前那样穿毛衣,而是穿了一件厚重的棉服。
在视频里他没有推书,而是他讲述了一个自已的故事。
时间不长,几分钟就讲完了,听起来算是童年的人生经历。
视频的结尾,他说欢迎有同样经历或者想法的粉丝私信交流。
“讲的什么故事?”田旋花问道,同时看见白板上那个时间点后面写着两个关键词:怕黑,脏厕所。
丁繁直接找到那条视频,点开给田旋花看。
视频里的男人声音柔和醇厚,娓娓道来,讲述自已童年的遭遇。
他小时候住在乡下,晚上起夜需要去院子里上厕所。
乡下的夜晚很黑,他不敢一个人去,但母亲从来不愿意陪他,还训斥他胆小懦弱不像男子汉。所以他小时候很害怕去厕所,经常不喝水,就是怕晚上要起夜。
他的怕黑在逐渐成年后有所改善,但多年来他又有另外一个困扰:在梦里找厕所,厕所永远很脏。
他说自已看过很多心理学的书,但一直没能解决梦里这个问题。
如果有同样困扰的朋友,欢迎私信探讨,或许相互会有帮助。
“就是这样。”丁繁说着往下滑:“从这条视频之后,他就逐渐增加了很多心理学方面的内容,偶尔推荐书,也大多是心理学书籍,不像以前的类型那么广泛。”
田旋花思忖道:“他说的怕黑和梦到脏厕所,应该很多人有同感。我自已虽然不怕黑,但脏厕所也是梦到过的,只是我从来没觉得那是个需要解决的问题。”
丁繁摇摇头:“这两个点对我来说都没意义,我几乎不做梦,也丝毫不怕黑。”
但显而易见的是,这个账号以前推书时,视频的点赞和评论量只能说是“小有粉丝”。
热度最高的几条视频,都是后来发布的心理学相关内容。
就像一个人突然打通任督二脉,抓住了自媒体热度的风口。
他后来的视频大多直击年轻人的情绪痛点,常常有大批人评论说“找到了组织”。
不过,这个账号从一年前开始,就不再更新了。
“如果这个人是谷宗良,那么可以解释为,他一年前把很多粉丝引流到工作室账号那边,这个号基本就放弃了?”丁繁推测道。
“可是,谷延又一口咬定这人不可能是他爸。”丁繁马上又推翻了自已的话。
田旋花摇摇头,她现在完全没有线索:“等我这两天和老学员聊聊,看能不能套出点有用的。”
她正说着,谷宗良打来电话,让她立刻去工作室见一位老师。
这位新老师田旋花第一次见,谷宗良介绍他是有很多头衔,田旋花一边听一边微笑,态度恭敬。
实际上她心里早已给老师的履历打了对折,毕竟就连她自已这样,都能被谷宗良“包装”成小有资历的田老师。
“滕老师主修佛学,又有现代心理学基础,他会教你这方面的内容,帮助你把擅长的穴位推拿和心理疗愈结合起来。”
谷宗良一边说,一边给滕老师斟茶。
滕老师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剃了光头,但长得眉清目秀,乍一看有点老版西游记里唐僧的影子。
他说话也慢吞吞的,不过眼神还算澄澈,不讨人厌。
“小田老师,幸会幸会,阿弥陀佛。”
田旋花只好跟着躬身,说了句“阿弥陀佛”。
她也不知道这位滕老师是不是真正的佛家弟子,反正他穿的普通衣服,手上还戴着运动手表。
“滕老师名校毕业的,他会帮你把课程PPT理出来,你们多联系,争取月底前定下十节课的内容。”
谷宗良下了任务,滕老师连连点头,表示都是小意思。
田旋花赔着笑,心里直犯嘀咕。
真的要给她开课了?这着实让她有些心慌。
间歇她去了卫生间,结果马桶漏水,前台正叫了人来修。
田旋花有点急,只好走楼梯去下面一层,借用了其他公司的卫生间。
洗完手扯擦手纸时,不小心撞到台面上一个小罐子。
俯身捡起来,就看到外包装上画着一枝黄灿灿的桂花。
与此同时,一股桂花的香味扑鼻而来,那是卫生间里使用的空气清新香膏。
回到工作室后,滕老师已经离开了,谷宗良说他明天上午九点会准时过来,到时候田旋花可以和他好好聊课程内容的设置。
“好的良叔,我明白了,有不懂的我会多请教滕老师。”
谷宗良点点头,示意她可以先出去忙。
田旋花起身,衬衫袖口的绑带扫到了杯子,里面还没怎么喝的茶水泼到桌上。
她手忙脚乱去挽救,伸手又带翻了谷宗良面前的杯子。
一杯棕红色茶水,一半落在谷宗良手腕上,一半泼在他身上的棉麻质地白衬衫上。
茶渍瞬间沁进布料,锈红一片,仿佛陈年血渍。
“对不起良叔,我……我帮你洗洗……”田旋花见自已闯了祸,忙不迭道歉。
她知道谷宗良最在意外表得体,无论他一会儿还有没有别的安排,这衣服今天肯定不能穿了。
谷宗良脸色从一瞬的不悦很快过渡到平静,他站起来摆摆手说:“没事,我去卫生间洗个手。这边有备用衣服,换换就行。”
他从容地出了门,田旋花咬咬嘴唇,低头把茶杯摆正,找纸巾飞快擦干台面。
随后她立刻走出办公室,看向走廊尽头的卫生间方向。
几秒钟后,只见谷宗良猛然从卫生间冲了出来,神情近乎狰狞。
他厉声喊着前台女孩的名字,女孩小跑过来,和田旋花擦身而过。
此刻的谷宗良完全不像平时那么斯文儒雅,他脖子上的血管几乎暴起,冲着女孩吼道:“怎么回事?我是不是说过,卫生间不允许用任何香氛!是不是说过!”
女孩大概从没见过他这样,快要吓哭了:“是,是的谷老师,我我我,没有啊……”
“你还在狡辩,自已去闻!”谷宗良似乎已经竭力在压低自已的声音,但隔着五六米远,田旋花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立刻想办法清理,做不好明天不要来了!”他的脸涨得通红,猛地转身就走,似乎一秒钟都不想闻到卫生间的气味。
田旋花立刻低着头贴墙站,尽量缩小存在感。
谷宗良飞快地走进办公室,重重甩上门。
看到前台女孩噙着泪的样子,田旋花既不忍心又感到愧疚。
她走过去安抚她:“没事我帮你清理。”
田旋花拿来抹布擦台面,同时在女孩看不到的角度,伸手到镜子下方,抠下一小块刚刚从楼下卫生间“偷来”的桂花香膏。
她把那指甲盖大小的黄色膏体扔进洗手池排水口,打开水龙头哗哗冲洗。
前台女孩抽噎着搬进来一个小型空气循环扇,又打开了卫生间的排气开关。
两人默默干活,只有水声不绝于耳。
鼻端的桂花香味渐渐消散,田旋花皱眉看着镜子里的自已,暗暗舒了口气。
她这次赌对了。
于彤说的那句话,不是“害怕鬼话”,而是“害怕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