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小第一次走进这个半地下的房间,这是关屠户平时严禁他下来的,房间里以光滑的石条砌了地面和一半的墙面,方便以水冲洗、打扫。屋中央是一个大大的案子,旁边是一条两米多长的宽木凳。
靠墙放着一口石缸,墙上有洞,从外面引进一根空心竹管,上面有一个精巧的小插销,拔上去,里面哗啦啦地往外淌着水,那是从外面引进来的山泉水。另一面墙边放着一个大木架,上面的横梁上挂满了又粗又长的铁钩。
关小边看着这些东西,边在心里赞叹着:老爹真是心灵手巧,打造的这个杀猪房,简直完美地满足了所有需求。
这时,外面传来喊声:小关老板,我们来送货了。这是订的活猪送到了,关小天不亮就去市场下的订单,他不想麻烦米蓝总是起早贪黑、跑东跑西地为自已操劳。
那猪很配合,不像别的猪,知道大限将至,会疯狂地嚎叫、挣扎,这只猪全身黑毛,圆滚滚的身材很是丰满,一进到这地下室,眼里就充满了委屈和可怜,仔细看,甚至能看到眼里的泪花。
关小把猪牵到木凳旁,试着一个人把它放倒,但还是很吃力,于是,送货的帮他一起把猪捆倒在上面。
这是第一次真正自已独立来杀猪,关小准备好一切,拿着刀,默想了一遍昨天在圆梦道场学到的步骤,然后走到了那头惶恐但温顺的猪身边,一击而中,鲜血喷涌而出,这时他才发现自已忘了系围裙。
接下来一切就顺理成章,关小先把米蓝给他的符纸贴在那凳子上,然后大概用了一个多时辰把猪肉处理好,这时才感觉有些腰酸背痛,他搁下那些猪肉,回到屋里换了衣服,看外面的天 ,已经有些亮了。
这时,米蓝推门进来了,见关小正在往外面肉摊上摆肉,她惊问:你都把猪杀了?
看着关小得意的笑容,她接着吹起彩虹屁:了不起,了不起,咱们关老板出息了,以后一定赚大钱,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说着,米蓝把手里的布幅一甩,亮出了那四个大字:小关肉铺。
关小看着,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他认得这四个字,真好,太好了,说着,就抬出高凳,把布幅贴到门上,非常亮堂、醒目。这下,小关肉铺算是正式开张了。
米蓝伸出手,说:拿来。
关小还没反应过来,问:什么?
米蓝说:猪头。
关小这才记起那道士的话,便问:你回去问掌柜了?他怎么说?
米蓝答道:先给他,一会儿我给他送过去,剩下的事你别管了,你就忙你的吧。
关小在菜板上剁着肉,说:行,猪头在下面,你自已去拿,我给小云把包子馅剁好送过去。
谁?米蓝问道。然后,马上就反应过来,关小说的是早餐店的小女孩,原来她叫小云。
提着还滴着血的猪头,米蓝想起刚到米镇的那个早晨,自已也是这样,不过,那时旁边还有关屠户,现在想起来,还清楚地记得当时他提着猪头,也是这样一路滴着血,进了靐婆家的门,把猪头放在石佛前的八仙桌上,然后鞠了个躬,转身走远的背影。
现在,换自已送猪头了,只是不知道这个猪头,那道士能不能消化掉。
一路想着,就到了圆梦道场。门掩着,米蓝推门进去,径直走到那尊大佛像跟前,把猪头放在长明灯旁边的一个木盘上,然后对着里面说:师父,我送东西来了。
过了一会儿,一阵咳嗽声,听起来那道士还没有十分地清醒,半天才出来。米蓝对他微微一鞠,说道:南凌掌柜请您今天去一趟云嵿客栈,他说找您有事。
道士的眼睛明显瞪大了一些,看起来比刚才清醒多了。他疑惑地望向米蓝,半天才回过神来,面前这位也是云嵿客栈的人。
午后,道士进了客栈,南凌正在大堂桌边等着他。
虽然此前在街上摆算命摊的时候,经常能看到南凌路过,但这样只有两人的正式见面,最近这些年是几乎没有过的。
但他记得二十年前的那一个夏夜,第一次见到南凌的情景。
那时闯进米镇,完全是因为无路可逃。那时的他,还是一个小道士,叫虚罗。因为不受约束,喜吃荤腥,被师父屡次惩罚,但后来他却变本加厉,学着去山下镇上以算命为由,骗取钱财,结果无意中致一老太太投河自尽。后来,老太太的家人找到道观理论,师父只得将他逐出道观,那家人放出风声,要将他抓住给老太太偿命。
为求生路,虚罗离开道观后,逃出小镇,躲进深山密林,其间迷路后,又遇豺狼虎豹,差点没命,在几乎走投无路时,闯进了米镇。
那一夜,他挣扎着走在金街上,街道上空无一人,终于倒在了云嵿客栈门口,醒来时,已经躺在3号房间的破席上,屋内只有一盏油灯,亮着黄豆大一点的光。
房间里十分的臭,南凌从外面进来的时候,他看到后面还跟着一只古怪的动物,看起来像猫,但是又比猫大,两只黄绿色的眼睛里发出惨人的光。
那动物在虚罗身边转了又转,还伸出舌头舔虚罗的脸,让他感到死亡的气息。好在南凌将那动物赶了出去,并给他留下了两个热馒头,一碗清水,这让他第二天缓了过来。
当然,在南凌的询问中,虚罗没有完全说实话。当他听南凌说这个镇只帮助受苦难而无助的善良之人时,他有一刹那的心慌,但马上就平静下来,飞快地编出了一个感人的故事:
一座古老的道观,一位名叫虚罗的道士,一场无妄之灾,一伙强盗洗劫了道观,并放火烧毁了道观。其他道士都葬身火海,只有自已侥幸逃脱,但他却失去了一切。走投无路的虚罗只好四处流浪,无意中闯入了这个地方。
当南凌问起他要选择“忘记”还是“记住”的时候,他选择了记住,他对南凌说:他要记住自已作为道士的本份:修行、传道、济世。他还承诺,要用自已的童子道行,扶持众人,共享米镇太平。
没想到的是,当他被带到靐婆跟前的时候,本来要展示一下自已驱邪镇妖的法术时,却被靐婆直接揭穿,把他的法剑、法印、符箓等法器全都扔了出去,并警告他,以后在米镇绝对不能以这等不入流的法术来驱除邪祟。此后,虚罗只能在街上摆摊算命,像一个隐形人一样。
这么多年来,南凌几乎都快忘了这个虚罗的存在,从被靐婆赶出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把这个所谓的道士划到了无能之辈的分类中。所以,当他从米蓝的嘴里突然又听到这个道士的行动的时候,他的脑海里闪出了当时留下的一点疑惑:也许,他是一个不寻常的人。
因为他非常清晰地记得,当年靐婆指出虚罗驱邪镇妖的法术是幻术,是蒙蔽之术,并把一应法器全部摧毁后,虚罗被迫跪下,并发誓今后再不碰这等法术,他的眼睛里全是怨恨和不满,可惜靐婆看不见,否则,当时可能就会要了他的性命。
那种怨恨的眼神,后来南凌再没从虚罗的眼睛里看见过。每次在金街上碰到他时,不是在算命摊前趴着睡觉,就是拿着毛笔在纸上帮人写信,有时候也能看到他笑着教小孩识字。而只要南凌经过他的摊子,他总是唯唯诺诺地站起来,打着招呼,陪个笑脸。
可那眼神,南凌却是无法忘记。他本能地认为,这个人,和他介绍的自已,是不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