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令仪几乎一夜未睡。
天刚蒙蒙亮,她就起身梳洗。
红翡伺候她。
红翡原本就是个性情温厚之人,经过昨日的事情之后,她对姜令仪另眼相看,伺候起来更加不敢怠慢。
“姑娘,”红翡拿起一支海棠绢花问她,“这个颜色,是不是有点太艳了?”
“嗯,不用绢花了。”姜令仪道,“木簪就可以。”
她的妆奁少得可怜,里面能看得上眼的只有绢花。
养娘把她们发卖,恨不能把她们光着身子赶走,又如何会给值钱的东西傍身?
所谓瘦马,从小到大,修习的只有媚人之术。
什么琴棋书画,女红针黹,那些最终目的,无非是取悦男人的手段,让他们心甘情愿出钱供养。
“是不是有些太素了?”红翡低声道,“老夫人是极重颜面之人……”
便是最落魄被关押起来的时候,于老夫人也要每日整理自已;现在出门时候也会把所剩不多的最好的衣裳首饰都穿戴上。
姜令仪要回家了,心情复杂,也没耐心教丫鬟,便道:“听我的便是。”
她想念她自已的丫鬟霜染和白露了。
尤其是霜染,她嫁人之前挑了八岁的霜染,留在身边这九年,自已悉心调教,霜染也有悟性,又勤勉,很快从八个丫鬟里脱颖而出,成为姜令仪身边头一号的大丫鬟。
霜染伺候的时候,姜令仪都不用操心这些。
霜染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
姜令仪想,如果回家先见不到孙耀祖——毕竟男女有别,那她就先去见霜染。
她把一切都想好了。
姜令仪去松鹤院伺候于老夫人梳洗和吃饭。
这些她在家中的时候侍奉外祖母,也是做惯的。
吃饭的时候,霍冲来给老夫人请安。
他面色平静,昨日的暴怒如一阵狂风,来得快,去得也快。
只是他眼睛熬得通红。
对此,霍冲和于老夫人解释的是,是昨晚写奏折,一夜未睡。
姜令仪想,他为什么今日不去上朝?
不过于老夫人却没问,只是道:“我今日去一趟孙家,送那丫头最后一程。”
霍冲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他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
“侯爷,那是素包……”徐嬷嬷忙道。
府里老夫人是吃素的。
“没事,我也爱吃。”霍冲低头吃包子喝粥。
屋里一片寂静。
霍冲只吃了一个素包,喝了一碗粥便说自已吃饱了,要出门。
临走之前他似不经意地道:“祖母,她最放不下的应该是孩子。你回头问问,需要帮忙的话说一声。”
于老夫人点头:“是应该帮忙。我有数,你自忙你的去。”
霍冲点头,提步出去。
院子里的梧桐树,此刻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上面的喜鹊窝都安安静静,不复夏日繁育时的热闹。
霍冲高大的背影行走在树下,看起来萧索孤独。
姜令仪又一次忍不住想,霍冲从浪子成长为令人不敢直视的男人。
他竟还记得自已当初对他微薄的善意——很大程度上来说,那其实也只是基本的人情世故。
他还愿意把这份善意回到她儿子身上,姜令仪对他很是感激。
倘若她这会儿没有这番奇遇,而是真的死了,那她最放心不下的,确实是她儿子。
孙耀祖会另娶,但是野奴却永远没有了母亲。
吃过饭,姜令仪跟着老夫人、徐嬷嬷一起上了马车。
车上,徐嬷嬷还担心姜令仪不懂规矩,不停地对她说教。
姜令仪这会儿心早就飞回家里,只有连连点头,但是实际上,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要告诉孙耀祖,到底发生了多么荒诞的事情。
她险些遭人陷害被发卖,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后怕。
等到和亲近的人讲述时,她应该会委屈落泪吧。
马车很快来到孙家。
看着那熟悉的牌匾,姜令仪放在身侧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仰望牌匾,她双目含泪。
她终于回家了!
老夫人被迎进了灵堂。
迎接她的,是谢家二表嫂高氏。
高氏今年三十五,因为一直没有生育的原因,看起来只有二十八九岁模样。
她平时是个极爽快之人,说话有口无心,“无子”这件事是她不能提的逆鳞。
二表哥平时名士风流那套,不问世事,和高氏倒是恩爱。
大表哥官任户部尚书,是谢家唯一一个入仕之人。
现在大表哥出事,谢家大厦将倾,却还能派人来帮忙处理她的后事。
想到这些,姜令仪泪水就在眼圈里打着转儿。
“您老怎么亲自来了?”高氏很意外,但是说话颇为得体,“妹妹是个极不愿意麻烦别人的。她若是知道还惊动您老,一定心里不安。”
“我来看看丫头。”于老夫人面色肃重,“这个消息,你家老夫人知道了吗?”
“哪里敢告诉她老人家?”高氏抹泪,“大哥出事,祖母便病倒了。这会儿若是知道心头肉没了,她老人家要生生疼死。”
谁都知道,姜令仪就是王老夫人的心头肉。
之前谢家出事,姜令仪回家陪外祖母住了一段时间,在她身边伺疾。
可是外祖母撵她回家。
外祖母说,谢家出事,和她孙家没关系。
言外之意,唯恐连累她。
连带着,姜令仪提出要拿钱解决,外祖母也不许。
外祖母心疼大表哥,但是也恨他。
大表哥是因为贪墨了五十万两银子被抓的。
被抓之后,无论问什么,他都不开口,不辩解。
祖母去问,他只跪着,同样一声不吭。
祖母气得甩了他一连串的巴掌,可是没有改变结果。
大表哥至今还被关押。
五十万两银子在姜令仪心里,远不如亦兄亦父的大表哥重要。
哪怕大表哥真的一时糊涂,哪怕要用更多的银子弥补,姜令仪都愿意。
过早失去双亲的她,格外珍惜亲情。
老夫人和高氏一边说话一边往灵堂走去。
姜令仪偷偷拉了拉徐嬷嬷的衣角,表示自已闹肚子,急着找茅厕。
徐嬷嬷狠狠瞪了她一眼,压低声音道:“能不能忍着?”
“实在是忍不住。”姜令仪快哭出来了。
徐嬷嬷没办法,也不能为这件事惊扰主子,就拉了个孙家的小丫鬟,让她带着姜令仪去茅厕。
“你去了赶紧回来,我们马上就要回家的。”徐嬷嬷道。
于老夫人,肯定不会留饭。
姜令仪连连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