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令仪又看到老六媳妇眼里的有恃无恐,心里猜测,她应该是做了妥善安排。
也是,这么多年了,她没露馅,除了于老夫人对他们夫妻过度信任外,肯定他们也用了不少手段,欺上瞒下。
这种猜测,等到霍冲带她进屋,看清楚屋里的布置时姜令仪就越发肯定了。
因为赵老六夫妻的房间里,陈设简陋,甚至桌椅都有高低不平的,下面垫了砖。
柜子是掉漆的,桌子上放着没吃完的早饭,有窝窝头,有红薯和粥。
老六的几个孩子,也都穿着打补丁的衣裳,正惶恐地看着他们。
有个小女孩,看起来只有四五岁模样,扁着嘴要哭的模样。
大概是看到屋里有孩子,霍冲便对搜家的众侍卫道:“动作快些。”
箱笼被打开,里面也都是破烂衣裳,没有几件体面的。
侍卫们在屋里搜了个底朝天,什么异常的都没有发现。
老六媳妇见状,哭喊着就要撞墙。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几辈人当牛做马,最后被这般欺负……我不活了,我今日豁出去这条命,也让人知道,勇毅侯府是怎么对待这些旧人的!让人寒心呐!”
霍冲眉锋紧蹙,环视四周。
直觉告诉他,这两口子绝对有问题。
但是没有找到真账册,假账册估计他们既然敢做,也会有应对的说辞。
只有找到破绽,才好打脸。
可是破绽在哪里?
他看向姜令仪。
姜令仪面上一派从容,若有所思。
见他目光投来,她不慌不忙地行礼,“侯爷,奴婢有几句话想问问他们夫妻。”
霍冲莫名觉得,她有办法。
眼前这个美貌的女人,总是给他带来意外的惊喜。
这种场合,也似曾相识。
大概就像当年,记忆中那个她,帮他找回了丢失的扳指,让他躲过了父兄的惩罚。
“你说。”
霍冲的声音没带出情绪。
斯人已去,那些年少时光的惊艳,也一起被埋没在时光的深处。
见过最好的她,人生再难惊艳。
“这是什么粥?”姜令仪指着桌上小白瓷碗里的粥问道。
桌上的都是粗瓷大碗盛着的白米粥,这一碗看起来也是,只是用了小小的白瓷碗。
赵老六神情微变。
老六媳妇却鲠着脖子道:“白米粥。吃不上稠的,还不能喝点稀的吗?难道侯府要逼得这些旧人吃糠咽菜才满意?”
她气势汹汹,句句指责侯府忘恩负义,已经是撕破了脸皮,有恃无恐。
徐凌等人脸上都露出了些难堪。
感觉今日来的,有点鲁莽。
“是吗?”姜令仪不慌不忙地道,“你真的以为,这些人都没见过,也没吃过燕窝吗?”
老六媳妇神情一顿,随后坐地大哭,“这天杀的婆娘,那嘴皮子上下碰碰,这白米粥就成了燕窝粥。要是看我们一家不顺眼,直接勒死我们就是,为什么要这样红口白牙地诬陷我们!”
“你们不懂什么好东西,名贵的血燕窝放在白粥。”姜令仪丝毫没有因为她撒泼打滚就自乱阵脚。
因为她见得多了。
她在谢家,得所有人偏疼,从小就跟着大表嫂学管家了。
而且她自已在外面的铺子,也都是自已打理。
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这种用撒泼打滚掩饰心虚的人,她见了不止一个两个。
“侯爷,找个大夫来辨认一下燕窝粥吧。”
霍冲点了个侍卫的名字,那人立刻领命而去。
霍冲又看向姜令仪,眼神无声询问,还有吗?
“放下燕窝粥不说,”姜令仪颔首,走到炕前,从一堆破衣烂衫之中,准确地抽出来一件还没有做完的青色褙子。
看起来,很不起眼,但是却足够熟悉。
“这是青丝绒。是皇上赏赐给侯府的。”
原来,这正是前些日子被她婉拒的青丝绒。
“青丝绒极珍贵,有市无价,老夫人也爱惜。我劝老夫人留下给自已做一身新衣裳,结果老夫人舍不得。没想到,却喂了狗。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老夫人是把料子给了你,让你换银子弥补亏空,你却自家留下做衣裳。你这日子,倒是比老夫人过得还滋润。”
众人听了,脸上都露出惊讶和愤慨之色。
这件事,实在是无法抵赖。
老六媳妇也是呆了一会儿,随后狡辩道:“老夫人确实是那么说的,但是我起了贪心,想留下这一匹布,就该死吗?我去找老夫人认错去!”
可是她被两个侍卫压住肩膀,动弹不得。
姜令仪看了她一眼,眼神并不锐利,却让老六媳妇控制不住地抖了抖。
在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她看到了从容、不齿和坚定。
那是一种“今日我就是要把你钉死在耻辱柱上”的坚定。
姜令仪缓缓走到临窗的破桌子前。
那上面放了文房四宝,桌腿下面垫着青砖。
她拿起笔架上的狼毫,“如果我没认错的话,这支笔,应该出自白大师之手。白大师所出,必是珍品,最便宜的也得百两之数。”
霍冲闻言上前,从她手中拿过狼毫,仔细看了又看,果然在笔杆上发现了一个极小的“白”字。
他眼中流露出震惊之色。
他不知道,为什么姜令仪隔了那么远,就能分辨出来这是白大师的狼毫。
他还记起来,那个已经被埋入冰冷地下的她,手中有一支白大师所出的碧玉狼毫。
当初他不小心,把那支笔碰落,碧玉狼毫上留下了裂纹。
丫鬟惊呼,她却瞪了丫鬟一眼,“一支笔而已,大惊小怪。”
后来,他是看一个纨绔炫耀手中的碧玉狼毫,才知道原来那支笔,那般昂贵。
所以他知道了,她善解人意,不想自已难堪。
那么贵的东西,她也只当寻常。
这气度,又有几个人能有?
自她走后,处处是她……
姜令仪不知道为什么霍冲在这个时候还能走神,颇有些无语。
她看着老六媳妇缓缓开口:“除了这狼毫,剩下的砚台,宣纸,都是顶好的,还用我说吗?”
便是她狡辩,举全家之力供养读书的儿子,这也绝对不是她们买得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