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不说话也不行。
徐嬷嬷这老狗，今日就咬上她了。
“我告诉你，我说到做到。三日，就三日时间，你赶紧的。侯爷要是不去，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姜令仪默不作声。
徐嬷嬷过来掐她一把，“说话！别想给我含糊过去！”
姜令仪试图岔开话题：“老夫人，这账册用不用奴婢帮您看看？”
“给你能的，你还能看账册呢！”徐嬷嬷冷嘲热讽，“你连侯爷都伺候不好。”
“奴婢从前学过一点。奴婢蠢笨，不得侯爷欢心，却拿着侯府的月银，心里不安。若是能帮老夫人做点事情，奴婢也能安心一些。”
“这账册没问题。”于老夫人笃定地道，“不用看。”
“那，就当老夫人考验奴婢，让奴婢看看，给您讲讲其中门道？”
于老夫人狐疑地道：“你真的会看？”
“会。”姜令仪没有谦虚。
她从小是在父亲怀里长大的。
每年年底，她在父亲怀中，在父亲见客的大厅，看着几十个账房先生排成几排，坐在那里翻账册，拨算盘的声音交汇在一处，一直回荡在她记忆深处。
“那你看看。”于老夫人道。
“老夫人，您就听她唬您。”徐嬷嬷不信，“她分明是知道账册没问题，所以装模作样呢！她怎么那么能，什么都会！”
“就让她看看，闲着也是闲着。我想看看她，到底懂多少。”于老夫人好奇地道。
姜令仪在徐嬷嬷的虎视眈眈下，镇定地翻开账册。
“别给翻坏了。”徐嬷嬷道。
姜令仪看账册速度很快，没用一刻钟就把整本账册翻完一遍，然后又回头看。
“你少装模作样了。”徐嬷嬷口气嫌弃，“这么厚的账册，你瞎翻几下就行？要是这样，我也会看。”
姜令仪看了几处地方后才道：“老夫人，其实奴婢有几个地方没有看懂。”
“我就说嘛！装模作样，不懂装懂。”徐嬷嬷嗤之以鼻，伸手要抢账册，“赶紧给我。”
姜令仪伸手按住了账册，不卑不亢地道：“嬷嬷容禀。”
“禀，你禀，我看你能不能禀出个花来。”徐嬷嬷气呼呼地道，“狐媚子就会哄人。哄了侯爷，还想来哄我这老婆子？我可不吃那一套！”
她是年龄大了，但是她眼睛亮着呢，见不得人弄鬼儿。
“奴婢依稀记得，水稻亩产约三百到五百斤之间，但是我们庄子上的亩产，不足一百斤。”
“不是告诉你了吗？今年遇到了涝害。”徐嬷嬷不耐烦。
“但是奴婢没有听说过京城其他人家的庄子受过涝害；而且今年新米也没有涨价。”
“那，那或许是外面的米进来了呢！”徐嬷嬷道。
“或许吧。”姜令仪不慌不忙地道，又翻一页，伸出食指，指着其中一处道，“因粮食不足，需要采买粮食，一共花了三千两银子。”
这笔钱，是要来支取的。
也就是说，侯府倒贴三千两给庄子上。
别处庄子供养主家，这里主家反过来供养庄子。
“那又如何？老夫人宅心仁厚……”
“不知道庄子上有多少人。”姜令仪道，“奴婢看庄子一共有良田三百二十亩，据奴婢估计，需要长工约二十到三十人。就算每个人都拖家带口，一人养活五口人，那庄子上应该是有一百多号人需要养活。”
顿了顿，她继续道：“三千两银子，只买粮食，每个人能分到头上二十两甚至更多。请问徐嬷嬷，您一年月银24两，都用来买粮食了吗？”
徐嬷嬷愣住，“你是不是算错了？怎么可能一个人那么多？”
于老夫人想了想后道：“或许一家不止要养活五口人。”
“那我们翻倍，每个人每个月得要一两银子吃饭。只是吃饭，因为修缮房屋，布匹这些，奴婢看，是另外算钱的。”
姜令仪很快找到账册上其他记载。
这下，于老夫人和徐嬷嬷都沉默了。
半晌后，徐嬷嬷道：“老六和他媳妇，都是老实人呐！不该做出这种事情才对……”
姜令仪默不作声。
她该说的，已经说了。
其实这账册，漏洞百出，甚至，糊弄都懒得糊弄。
他们这是把于老夫人的心理，拿捏得死死的。
于老夫人待老侯爷的旧部，全身心信赖，从无怀疑。
“老六他爹，跟着老侯爷那么多年，忠心耿耿，至死都在保护老侯爷……”于老夫人喃喃地道。
徐嬷嬷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因为她也上去看了账册，姜令仪说的，她实在找不到反驳的点。
“老夫人，老六他……”徐嬷嬷明显开始动摇起来。
于老夫人想了想后道：“你把账册还给老六媳妇，就和她说，她是不是拿错了账册，让她再重新做好送来。”
姜令仪顿时明白，她是想大事化小，给庄头一次机会。
她心里忍不住喊，糊涂，真是糊涂！
这种蠹虫，绝对不是今日才开始造假的。
那老六媳妇，显然是把于老夫人拿捏得死死的。
怎么可以就这般息事宁人？
姜令仪本来不想管，但是再想想霍冲，就还是开口提醒道：“老夫人，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的胃口，也绝对不是这会儿才养大的。您要不要……”
“就算是一时糊涂，也不用赶尽杀绝，让他改了便是。”于老夫人皱眉道，“老六的爹，不能白死。”
姜令仪却道：“可是老夫人，他跟着老侯爷上战场，出生入死，那是本职。纵使我们感激他忠义，也不能把这件事混为一谈……他还有别的兄弟吧，感恩图报，也不该报在这种人身上。况且，他既然敢欺骗您，未必不敢欺负其他人。其他人，也是老侯爷旧日部下……对他们来说，祖辈同样出生入死，他们却还得被欺负……”
于老夫人脸色红一块白一块。
显然，她被姜令仪戳中了痛点。
甚至，有些不愿意面对。
因为她想起来，如果因为她过于信任老六，而造成庄子上其他人过得艰难……那些原本该补贴的钱，都被一个人贪了，她就很难接受。
徐嬷嬷是最见不得于老夫人难受的。
她斥责姜令仪：“就你知道得多！赶紧退下，这侯府，还是老夫人说了算。”
“是。”姜令仪该说的都说了，问心无愧，沉默地退到于老夫人身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