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冲很快牵着野奴的手出现在院子里。
姜令仪站在东厢房门口，手扶着门，用尽了全力才克制自已没有冲过去抱住她的野奴。
野奴消瘦了很多。
瘦得两只眼睛更大了。
他眼里的光暗淡了下去。
他身上穿着刺眼的白色孝服，神情哀伤，眼底更是多了很多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深沉。
白露跟在他身后，看见姜令仪，她先红了眼圈。
“送热茶来。”霍冲吩咐姜令仪道。
“是。”
姜令仪多一个字都不敢说，也说不出来。
“我去帮忙。”白露道。
“不敢，白露姐姐还是好好伺候小主子吧。”姜令仪拒绝，“奴婢来就行。”
她想知道，野奴和霍冲，到底要说什么。
那需要白露在一旁听着。
好在白露和她相处多年，一点就通。
他们几人进了正屋，姜令仪则带着红翡进了小厨房。
片刻之后，姜令仪痛苦出声，“我的眼睛！”
“姑娘，怎么了？你怎么碰了辣椒？水，奴婢这就给您弄清水来洗眼睛。”红翡手忙脚乱地道。
借着辣椒的由头，姜令仪总算能够流泪了。
霍冲听到外面的吵闹声，眉锋短暂蹙起又松开。
原来是她伤了眼睛。
“徐凌，你去帮忙。”
霍冲已经发现，姜令仪在很多方面，都不是很会伺候人。
她就不像干惯活的人。
不过转念又想，瘦马虽然是玩物之流，但是从小也是被悉心培养的。
为了卖个好价格，养娘是不用她们干多少活的。
“侯爷，我不想去锐士营。”野奴进来就直接说明来意，“您是锐士营的副都督，能不能让我退出来？”
白露在后面急得脸都红了，焦急地直跺脚：“野奴，那可是夫人的遗命！”
自野奴出生后，为了好养，姜令仪就让府里的人对他直呼其名，日后等大了再称“公子”。
白露心里别提多着急。
大费周章，终于把人安排进锐士营，可是这小祖宗却不肯去了。
姑娘明明说过，看到遗书他会听话的。
现在怎么情况就变了呢？
白露苦口婆心，能说的都说了，可是根本就不好用。
现在野奴坚持来找霍冲“退营”。
“为什么不去？”霍冲看着野奴问道，神色复杂。
野奴的模样，像足了她。
尤其眉眼之间，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是她临走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孩子了。
“我要给我娘守孝。”
姜令仪端着端盘迈进门槛的时候就听见这样一句。
傻孩子，娘不要你守孝，娘要你好好的！
娘宁愿尸骨无存，也不愿意看你沉浸在悲痛之中无法自拔。
“你娘不愿意看到你如此。”
霍冲的话，落到姜令仪耳中，又是一重冲击。
霍冲他竟然懂她。
“早日让你娘入土为安，”霍冲道，“按照她的遗命，好好长大，就是对她最好的……缅怀。”
“我不去。”野奴态度很坚决。
这孩子！
姜令仪都想要上去把他摇醒了。
野奴，你清醒清醒，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你的人生，不能因为我的提前离场而就毁了啊！
她稳住步伐，缓缓上前，把茶杯放到两人面前。
霍冲闻到了一股桂花的香气，似乎还有牛乳的醇香。
“……小少爷年纪小，晚上饮茶怕是难以入睡。奴婢自作主张，做了家乡的金桂饮……”她小心翼翼地道。
眼泪争先恐后地从眼眶中涌出来。
“奴婢刚才不小心把辣椒抹到眼睛上，惊扰了小少爷，也是给小少爷道歉，请侯爷宽宥，所以用了些心思。”她如此解释道。
“金桂饮？”野奴瞳孔猛地一缩，端起茶杯，仰头就喝。
“烫……”霍冲提醒道。
姜令仪却道：“奴婢是兑的温水，温热正好适合入口。”
“这金桂饮——”野奴不敢置信地看向姜令仪，“为什么和我娘做的，一模一样？”
姜令仪低头道：“回小少爷，这金桂饮盛行于扬州。奴婢听说，令慈也是出身扬州，猜测您或许也尝过。所以想着给您做这个，希望能让减少您的些许伤痛。”
霍冲闻言，缓缓端起自已手边的那杯。
入口丝滑细腻，微微的甜，恰到好处，多一分则腻，少一分则淡。
原来，她还会做这般好喝的东西。
只是，自已从来没有福气尝试过。
“小少爷若是喜欢的话，奴婢可以教给您身边的人。”姜令仪又道。
“多谢，不必了。”野奴道。
姜令仪这才想起来，白露其实也是会调制的。
可是野奴最喜欢她调制的，别人都不行。
这孩子应该是随了她，嘴刁。
看着忽然就又暗淡下来的小少年，姜令仪心如刀割。
近在咫尺，看着最放心不下的儿子被巨大的伤痛笼罩，自已却无能为力，那种感觉，几乎生生把母亲的心凌迟。
“圣旨不是儿戏。”霍冲道，“而且这是你母亲的遗愿。你若是真的孝顺她，就不该让她九泉之下，还为你操心。”
野奴咬唇。
这小小的动作，就让姜令仪明白，他心里还是不愿意的。
他不愿意去锐士营。
也是，这个孩子从来都是自已极有主意的。
她算了所有，却没算到野奴有自已的意愿。
可是孩子，你要去啊！
你在那一家子禽兽身边，已经不安全了。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半晌后，野奴喃喃地道，“我只是想替我娘守孝三年。别人死后，都有人守孝，我娘不能没有。我娘只有我一个孩子；别人有的，我娘也要有……”
姜令仪泪如雨下。
她上辈子没有流过的眼泪，都在重生之后流尽了。
这一次却不用遮掩了。
因为白露早已泣不成声，红翡在后面也跟着抹眼泪。
还好，人是可以理直气壮共情的。
一屋子女人哭哭啼啼，让霍冲不高兴。
他摆摆手：“你们都退下。对了，再去准备这个……金桂饮来。”
“是。”
姜令仪打发红翡去老夫人院里再要些桂花，自已则带着白露在厨房说话。
“姑娘，您快想想办法吧。”白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原本明明，野奴是答应了的。但是这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反悔了。”
“不要急，最近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