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霍冲的声音不辨喜怒。
大概是因为两人“第一次”，日后还有很多时间要磨合，他对她还有点耐心。
——把话讲清楚，日后好相处。
“奴婢平时无事不会打扰侯爷。”姜令仪先说好话，“侯爷有什么吩咐，奴婢一定全力以赴。”
“嗯。”
姜令仪发现，霍冲现在惜字如金。
从前那个缠着自已，聒噪得像夏天树上鸣蝉的少年，到底已经是过去。
“奴婢闲时做些针线，写写画画消磨时间，需要买针头线脑，笔墨纸砚，可能也要出去寄卖……奴婢自知身份卑微，不好麻烦别人，所以有时候，偶尔需要外出……”
见霍冲没有做声，她连忙道：“奴婢不会经常出去的，出去之前，也都会请侯爷同意。”
“好。”
姜令仪松了口气，语气变得轻松：“多谢侯爷。”
“以后有什么需要，就和徐凌说。”
“是。侯爷您忙吧，奴婢不打扰您了。”
姜令仪想，总算有出去的借口了。
她躺在床上也全无睡意，各种事情在脑海中如走马灯般转来转去。
心疼霜染，痛恨渣男，担心儿子，计划生意……桩桩件件，哪一样能让她安睡？
霍冲也一夜未睡。
姜令仪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只后半夜依稀听到他的叹气声。
天刚蒙蒙亮，听到霍冲站起身拖动椅子的声音，躺得腰背酸痛的姜令仪起身。
“侯爷，奴婢伺候您。”
这句话，她想了半个时辰。
最终，她还是战胜那些可笑的自尊。
——她现在就是个以色侍人的通房。
做好本分，她才能长久地活下来。
侯府人员简单，虽然老夫人有些嘴硬，徐嬷嬷讨厌，霍冲难以捉摸，但是比起其他家那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吃人不吐骨头，这里是她当下最好的选择。
尤其，霍冲只是拿她当挡箭牌。
这点很好。
虽然姜令仪自嘲地想，就是要陪睡，也不过如此。
但是总归，她心里还残余了那么一丝不该有的自尊。
姜令仪还想，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她的外家谢家，诗书传家，有名的清贵之家。
谢家家训，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
谢家的这些男人，都做到了。
霍冲从小就在谢家混，大概他也是受了这种感染，所以不会乱来，只想着日后好好娶妻？
谢家待霍冲的好，如今算是变相“回报”到了自已这里。
“不必。”霍冲拒绝。
他自已解开袍子，露出里衣。
歪斜的里衣，遮不住他壮阔的胸肌，那是让人面红耳赤的男性气息。
孙耀祖身材不算矮小，当时也是打马过市，掷果盈车的探花郎。
但是和霍冲的身材完全没办法比。
霍冲自已穿上朝服。
他动作很快，却又很……潦草。
看着被挤压在腰带之下皱巴巴的朝服，姜令仪实在忍不住上前，默默地替他拉出来，抻平。
霍冲身体一僵，低头看着女人蹲在自已身前，雾鬓云鬟，柔夷轻摆，脑海中依稀浮现出曾经的画面。
“……你身边就没有个丫鬟伺候吗？”她秀眉微蹙，“今日是拜师的重要日子，你衣裳在哪里被刮破的！”
霍冲是在谢家学堂读书的。
那日他淘气，刮坏了母亲特意给他准备的新衣。
那个头上扎着双丫髻，才十一岁的小姑娘，对着他喊。
明明前一日，他才拿毛毛虫把她吓了一大跳，把她气得眼睛都红了。
可是见到自已这般，她还是“多管闲事”。
她让身边的嬷嬷帮他补好了衣服，见他衣服不平整，又指挥人帮他整理好……
她嫌弃的样子历历在目，关心的样子也从未褪色，可是人却已经阴阳两隔。
“可以了。”霍冲忽然口气生硬地道。
姜令仪愣了下，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
大概，是以为她别有用心？
姜令仪也不解释，低头垂手站在旁边。
做丫鬟，就是要受委屈，主子没有错的时候。
霍冲大概也意识到了自已语气不好，本来想直接出去，但是莫名又想起了姜令仪。
有一次，谢府春日宴，他也厚着脸皮去凑热闹。
谢家春日宴，是在园子里，铺上凉席，所有人席地而坐，面前放着长案，会有丫鬟把精致的点心饭菜送到每个人面前。
餐具都是白瓷，配上春季里的新鲜食材，色香味俱全，且都是一人份，小巧玲珑。
那日不知道为何，姜令仪面色苍白，笑意勉强。
霍冲厚着脸皮，硬把她身边的四表哥谢长远挤走自已坐在那里。
姜令仪不理他。
姜令仪吃得也很少。
但是她却叮嘱传菜的丫鬟道：“告诉厨娘，不是她今日做的菜不好，是我身体不舒服，不想吃。”
霍冲就在旁边问她：“你怎么不舒服了？我祖母那里有好些药，都是祖父帮她从太医院搜罗来的。你说，需要什么，我帮你要去。”
祖父爱妻如命。
祖母打个喷嚏，他就能去把太医院翻个遍儿。
太医院阮院正每次看到祖父去，远远地就得喊，“快把药都藏好了，那个土匪又来了。”
姜令仪说“没事”，然后很快就起身离席了。
他到底心里觉得不舒服，还是偷偷摸到她院子里。
听她和丫鬟说女孩子的那些事，霍冲面红耳赤，灰溜溜地回去。
但是他心里是雀跃的。
她长大了。
他是不是可以和祖母说来提亲了？
算了，再等等，他要好好表现，让她对他改观一些，免得她直接一口拒绝，事情就不好转圜了……
如今不过十数年，物是人非事事休。
霍冲道：“我是着急上朝，不是吼你。你自跟着徐凌去挑房间，不必等我回来。”
他竟然还解释了？
姜令仪连忙称是，又道：“侯爷还是吃点东西再去上朝吧。”
这应该，是霍冲第一次上朝……
上朝时间冗长，不吃饭肯定撑不住，从前外祖母会吩咐下人给大表哥准备早饭，另外还要带些小巧容易随身携带的点心。
“祖母应该已经预备下了，我吃口就走。”
霍冲说完就提步出去。
姜令仪想了想，也快步跟了出去。
她一时也不能在书房里独自待着。
万一有事，她承担不起这责任。
霍冲听见身后极轻的脚步声，眼神之中有些满意。
——他留在身边的，一定不能太过蠢笨。
他厌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