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抱着这个对她来说还很陌生的“姜令仪”哭得说不出来话。
她真的很怕。
夫人死了,霜染死了,她的天塌了。
别人都说夫人养虎为患,说夫人养了个废物。
可是夫人从来都不在乎。
夫人,你死之后,我真的很努力了。
我证明不了给别人看,但是我想告诉您,您没有看错人。
现在见到“死而复生”的主心骨,白露觉得激动又委屈。
“别哭了,我没有很多时间,我现在是勇毅侯府的……丫鬟。”
姜令仪到底没敢一下把自已的瘦马身份说出来。
她怕白露沉不住气,会喊出声来。
这个身份,她至今也没有接受。
原本她还天真地以为,只要她回来,只要她和孙耀祖把话说清楚,那剩下的,孙耀祖会出面交涉,把她留下。
现在想想,她想给自已一记耳光。
她也不再害怕回去。
她甚至庆幸自已还活着。
哪怕活得卑微艰难,至少她还有翻盘的机会。
“勇毅侯府?丫鬟?”白露很难想象出来自已主子现在的处境,“那怎么行?您怎么能给别人当丫鬟?”
“现实如此。你别激动,我时间不多,外面老夫人估计已经在找我了……你听我说,我现在能也依靠的,只有你了。”
“好,您说,您说。”
只要你回来,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这一次,我不要再做废物。
“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是保护好野奴,不要对任何人透露我的存在,包括野奴。”
“好!”
“第二件事情,抽空到勇毅侯府,借着感谢老夫人的机会,我们见一面,我有书信给你,你按照我的吩咐去做。”
“是!”
眼前的情况,两个人都不可能再待许久,所以姜令仪又匆匆说了几句话之后,就忍痛离开。
白露看着她瘦削的背影,手指几乎抠进石头之中。
果然,正如姜令仪所料,徐嬷嬷已经在到处找她。
姜令仪故意把衣裳弄脏,头发弄乱,这才出现。
徐嬷嬷上来就拧住她的耳朵,咬牙切齿地骂道:“小蹄子,你跑到哪里去了!老娘打断你的腿!”
“嬷嬷容禀,”姜令仪哭着道,“奴婢迷了路,不知道怎么走到了假山处,在那里面迷路了。好容易等来一个姐姐,这才把奴婢带出来。”
“你鼻子下面是什么?不会喊人吗?”徐嬷嬷还不解气,伸手在她后背上乱拍一气。
她真是气急了。
这个人,在别人家里,去趟茅厕就找不到了,又生得那般貌美,要是被谁轻薄了去,这一千两银子,花得冤不冤枉!
这瘦马,可是府里最值钱的“资产”了。
“奴婢不敢大喊大叫,怕闹出来,丢了侯府的面子。”姜令仪哭着道。
她说得也不无道理。
徐嬷嬷收拾了她一顿,气也出得差不多了,没好气地道:“还不跟我去见老夫人!”
“是。”
于老夫人脸色也很难看,不过在别人家里,她忍着没发作。
等回到侯府,她立刻让姜令仪在院子里罚跪。
姜令仪没有分辩,跪在松鹤院的梧桐树下。
青石坚硬冰凉,已经是深秋,凉气透过薄薄的裙子和裤子钻入膝盖,又流到四肢百骸,让她手指尖都是冰凉的。
旁边丫鬟婆子指指点点,说于 老夫人很少苛责下人,外面买来的,果然不懂规矩,需要好好敲打云云……
红翡手里拿着个软垫站在廊下,目光纠结,想上前又不敢。
姜令仪对她摇摇头,表示自已没事。
那些隐忍许久的眼泪,终于能够因为被罚跪而找到出口,肆无忌惮地流出来。
霜染死了,那个花儿一样美丽明媚的姑娘,那个马上就要做新娘子的姑娘香消玉殒了。
她的野奴,被亲姑姑嫌弃碍眼,处境岌岌可危。
她的良人毒杀了她,而她蠢到,直到现在都不明所以,至死不悟。
可是即便是哭,她也不敢放声大哭,因为现在是在别人屋檐下,而她的身份,又是这屋檐下最卑贱的存在。
她是买来的,没有被收房的瘦马,便是府里随便一个家生子,也能戳她脊梁骨,她还得笑脸相迎,不敢得罪。
报应,这大概就是老天爷对她的报应。
前世明明拥有那么多,她却把一切都弄得那么糟糕。
所以上天收回了对她的优容,将她狠狠碾压在泥泞之中。
霍冲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
夜幕低垂,银光洒落,他提着灯笼进来,便看见祖母的庭院中,一个纤细玲珑的身姿跪在那里,孤独萧索,低声抽泣,瘦削的肩膀轻轻颤抖。
银白的月光给她笼上了一层薄纱,让她看起来更加可怜。
霍冲并没有认出来这就是被他拒绝的瘦马通房。
他在姜令仪身边站定,低头看着她问道:“你是犯了什么错,惹得祖母这般生气?”
祖母很少惩罚下人,便是惩罚,最多也是骂几句,或者罚月银。
尤其是对身边的女孩子,祖母说,她们脸皮薄,如果动辄打骂,折了面子,伤了人心,以后怕是不会好好伺候。
所以霍冲觉得,定然是这个丫鬟触到了祖母的逆鳞。
难道是她擦拭祖父的牌位不够小心?
除了去世的祖父,霍冲觉得其他事情,已经很难让祖母动怒了。
姜令仪闻到了霍冲身上的酒气。
说实话,并不算难闻,霍冲喝得应该不多。
可是今日她从早到晚,一口东西都没吃,一直跪到现在,胃正绞痛。
而且她对气味的敏感延续到了现在这副身体上,所以闻不得酒气的她,努力忍耐,不让自已吐出来,更不敢张口。
霍冲皱眉。
这丫鬟,竟然不理他?
“说话!”霍冲从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在军中这几年,别说敌人听到他的名字闻风丧胆,就是手下的将士,哪个不畏惧他?
霍冲用剑挑起姜令仪的脸。
月光照在那张哭肿了眼睛的巴掌大小脸上,让她显得越发楚楚可怜。
“是你?”霍冲想起来了她是谁。
莫非,祖母是故意罚给他看的?
这个女子,也是心机深沉的,竟然不回话,是故意让自已看到她这副样子,指望自已心生怜悯和疼惜?
“说话!”霍冲声音提高了些。
他不想惯着这毛病。
今日他不能让她得逞,而是要杀鸡儆猴,免得日后什么人都往他身边凑。
“呕——”
姜令仪实在忍不住了,吐了出来。
饶是她想避开,污秽也还是沾到了霍冲的袍角。
难受间,姜令仪还想,这个通房她大概是做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