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赦前夕,师父暴毙。
苏木心头起疑,赶忙止住哭泣。
跪在未济道人身边磕了三个响头,颤声道了一声得罪。
少年人忍住心中的惊惧,这才抬起头来借着窗口的微光细细观瞧起师父的遗体。
只见未济道人面容虽然变得灰白,看上去却十分安详,甚至嘴角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苏木心头不禁疑惑,先前他还以为师父是中毒而死。
可师父教过,中毒暴毙的大多孔窍有血,面目狰狞,哪里这般安详的遗容?
凑近了瞧了瞧师父的嘴唇,也是不见齿痕。
轻轻捏开嘴巴,看了看舌头,又凑近闻了闻气味。
舌头呈紫色,口中有酒气,也没什么特别。
无奈只能先翻开了师父的眼皮,眼球依旧清澈,只是瞳孔松弛放大,正是新死之状,也没瞧出什么异常。
苏木仔细审视,始终不曾发觉什么异样。
心道难道师父当真如此命苦?
偏偏就死在了出狱的前夜?
想到这里,心中一阵泛酸,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滴落。
苏木小心的合上师父的眼皮,双膝后退,又磕了几个响头,伏在地上呜咽哭泣。
不知哭了多久,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走了过来。
来人打开牢门,这才惊起了苏木。
“小子,算你运气好,跟我出去吧!”
苏木昏昏沉沉的抬起头来,见来人是认识的狱卒。
听他唤自已出去,擦了擦眼泪,指向了师父的遗体。
“赵爷,我师父怎么办?”
“放心,放心,自然有人料理。”
赵大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只觉得很是晦气,连声催促苏木赶紧出去。
苏木没了主意,只能又冲着师父连连叩首,算作最后的告别。
然后就被赵大连推带搡的赶出了牢门。
苏木想到自已重获自由,师父的老命却留在了牢里,不由得哭出声来,只盼多看师父他老人家一眼。
苏木抓住柱子,难舍的张望,身旁的赵大抬手就打。
手上吃痛,苏木只得撒手,被赵大连打带踹的往外赶去。
“奶奶个熊!别人巴不得早早出去,你小子想死在里面呐?!”
赵大骂了一声,不解气的又踹了几脚。
苏木踉踉跄跄的被踹出了牢房,穿过了平日里放风的高墙,被他推搡着进了一间小屋。
“自个挑衣裳,把身上的囚服给换了。”
赵大靠在门上,痞里痞气的指了指里面。
苏木泪眼蒙蒙,看了进去,小小房屋里堆满了各色衣裳,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生怕动作迟缓,又挨赵大的打。
苏木不敢去挑,胡乱换了一套。
接着又被赵大一路押着,过了大门,来到了天牢门口。
此时天光大亮,两个差人,一胖一瘦,悬着腰刀,松松垮垮的候在那边。
见了狱卒押入前来,胖的伸出粗短的手指,朝着苏木一戳,开口问道:
“就是这个倒霉蛋儿?”
赵大笑嘻嘻的开口应了。
从怀里取出公文,两边对了,胖瘦差人签了公文,打个招呼,赵大自回了狱里。
“走吧,还想进去?!”
交割完毕,瘦的那个见苏木站着不动,佯装要打,吓得苏木缩头躲避。
两个差人哈哈一笑,催促苏木快快上路。
苏木走在前面,兀自伤心,全然没了出狱的欢喜。
身后跟着两个差人,想来就是昨天圣旨里说的“解送原籍”。
走了几步,脚上一痛,这才知道匆匆忙忙,竟是忘了给自已找一双鞋。
苏木六岁离家,哪里知道京城离着老家有多遥远。
心想自已这双光脚板,也不知能不能走到老家。
一想到老家,心中的悲伤竟慢慢淡了。
转头又觉得这样不对,师父刚死,做徒弟的哪能开心?
于是堆起悲戚,就是没能挤出眼泪。
走了一段,渐有行人,少年心性,四处贪看,倒也一时忘了悲伤。
行人见一个消瘦少年,蓬头垢面赤着双足,身后还跟着两个差人,少不了指指点点。
不一会儿苏木就低了脑袋,不敢去看,好像自已还是一个囚犯。
就这样,一路走着,顾不得京城繁华,只记住了京城地面上都铺着平整的石砖。
牢里一日一餐,昨晚师父没给他吃,肚里早就饿得空空。
一路走来,难免脚步迟缓,使不上力气。
为此没少受两个差人的推搡谩骂。
苏木起先还想着如此下去,这一路得多难捱。
谁知刚出城门,胖的那个差人丢过包袱,一脚把他踹出老远。
“死杀才,没有半点油水,还要老爷倒贴了干粮!”
“滚吧!这辈子别来京城!”
苏木跌倒在地,眼睁睁的看着两个差人返回了城里。
忍着疼痛,拾起地上小小的包袱,打开看了,是两个窝头跟一纸文书。
取了文书来看,上面写了他的姓名籍贯,以及简单的样貌特征,底下还盖了一个鲜红的大印。
苏木虽然从小坐牢,但也晓得,没有这纸文书,普天之下,只怕寸步难行。
抓了一个冰冷的窝头在手里,剩下的那个,跟文书一起小心包好放进了怀里。
十年前跟着师父,宝马香车,官兵护送,来到了这京师宝地。
十年后,师父身死,自已独活,可也终究重获了自由。
扭头看了一眼京城,巍峨的城墙,朱红的大门,只怕这辈子跟他都没什么干系。
咬了一口硬邦邦的窝头,苏木扭头就走。
就算师父没说,他也不会再回京城!
瘦弱少年心中升起一股倔强,开始朝着城外的方向走去。
恰在这时,身后传来马蹄声响。
苏木赶忙避在一边,只见一匹白马从旁一闪而过。
马上一袭白衣,是个绰着亮银长枪的少年郎。
白马银枪,风流难挡,苏木眼前一亮,觉得这才是少年该有的模样。
“小叫花,让一让。”
苏木一呆,扭头看去,才知道人家说的是自已。
那人挑着担子,倒也没有什么恶意。
苏木让开,抓着窝头好生气馁。
别人鲜衣怒马,我是叫花?
把头一低,匆匆离去。
行了一程,累得不行,靠在路边休息。
身后柳枝倒垂,嫩芽新绿,隐隐伴有莺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