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嘉三年,大乾京师。
天牢里一老一少相对而坐。
老的是真老,眉毛胡子一片雪白。
少的十分消瘦,正盯着地上一盘肥鸡,一盘羊肉偷偷的咽口水。
“苏木,为师一向疼你,除了炼丹,别的本事都传你啦。”
“明儿咱们就能出去,为师卖个老,今儿你孝敬一回,肥鸡、肥羊全让给为师吧!”
苏木微微一怔,看了看师父苍老的容颜,默默转过了身。
未济道人哈哈一笑,竟真不跟他客气,自顾撕了半只肥鸡捉在手里。
咬了几口,又提起酒壶往嘴里灌了去。
苏木耳中听着师父吃喝的声音,难免被勾起馋虫,又见所在的丁字号监牢空空荡荡,寻了个话头好杀馋虫。
“师父,当今天子喜得龙子,册封太子,大赦天下,这事不都过去了吗?怎么现在还能轮到我们?难道是先前漏了,现在想起来了?”
大乾天牢按天干地支划分区域,像他们所在的丁字号,关押都是积年陈案,无从判决的囚犯。
就像苏木说的那样,半月前皇帝喜得太子,大赦天下。
丁字号监牢大多放了出去,唯独他们师徒俩案子特殊,不在大赦的名单之内。
彼时苏木还以为一辈子出不去了,着实伤心了一把。
谁知今天突然有内官宣旨,赦了他们罪过,还说什么解送原籍!
未济道人没有理他,嘴里吧嗒吧嗒,正忙着享受美食。
过了会儿,又听见师父嗝了一声,喝了口酒,叫了声痛快。
苏木见师父只顾吃喝,不理自已,有些生气的歪在了干草上。
天光透过墙上精钢隔断的窗口,红晕晕的照在了他身旁。
“嘿,你这孩子,真当师父每月出去一回是去玩啊!”
十年朝夕相处,看着长大,未济道人自然瞧出来苏木是在闹脾气。
嘿了一声,摇了摇头,心想若不是跟着自已时乖命蹇,十六岁成丁之年,也该顶门立户的岁数了。
“苏木,我记得你老家是皋城的吧?”
“出去后想好了要干嘛?”
苏木还在想着师父每个月出去一回跟他们被大赦有什么关系。
猛不丁的听到师父发问,愣了一下,回过头来对师父说道:
“我家里是开医馆的,您又教了我这些本事,回去自然做个郎中!”
“郎中好啊,郎中!苏木,你听我说,出去了,这辈子都别回京城,别跟官府扯上关系!”
未济道人看着夕阳洒在苏木的脸上,红彤彤的煞是好看,没来由的想起了当年。
当年自已也是这么年轻,也是这么单纯。
老道人喝干了酒壶里的最后一滴酒,地上两个盘子也吃得干干净净。
也跟苏木一般身子一歪,舒舒服服的嗯了一嗯。
苏木起身把盘子、筷子、酒壶、鸡骨头一堆儿从柱子的缝隙递了出去。
嗅着香气,到底不知道这御赐的酒肉是什么滋味。
收拾干净,重新歪了回去,又听见师父嘀咕了一句:
“郎中好啊,嘿,老子当初怎么就没去当个郎中!”
苏木微微一笑,心想师父多半是不胜酒力。
堂堂东海老神仙,哪里会甘心做个小郎中?
歪着身子,苏木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狭小的窗口。
过了今夜,明天他就又能看到外面的世界!
喊了一声师父,想起来要问他为什么能够出去。
结果却听到了师父他老人家低低的呼噜。
苏木扭头看了一眼,弯起了嘴角,觉得有些好笑。
肚子咕噜噜一声,又觉得有些难熬。
干脆闭了眼睛,心神沉浸,引气归元,做起了日常的修行。
低低打着呼噜的东海老神仙慢慢睁开了双眼,瞧了一眼徒弟苏木,呼噜不停,暗暗点头。
他本是隐居东海的闲散道人,因着擅长炼丹修道。
十年前承蒙先帝看重,派出钦差去东海相请。
想着深宫寂寞,路上一口气挑选了四个孩童,好陪着他打发炼丹之余的闲散时间。
谁知三年之后,丹药未成,先帝就先一步驭龙宾天。
新皇继位,偏有那好事的大臣,给他们师徒安了个办事不利的罪名。
稀里糊涂打入天牢,就连丹田气海也被一并毁去。
四个孩童无辜受累,七年牢狱,三个没能熬过去。
未济道人一生修行,从不作孽,唯独对三个孩子的夭折耿耿于怀。
每每午夜梦回,潸然泪下。
所幸苏木这孩子天赋异禀,竟自个摸索出独特的修行门道。
别看他此时寻常卧倒,其实内里别有玄妙。
《天地交感参同赋》是未济道人亲自传授。
炼气修法最重诚意,须得焚香沐浴,诚心祷告,坐姿讲究五心朝元,方能做到引气归元。
偏偏这小子在牢狱里睡着觉就把事办了!
纵然见过无数次,未济道人还是暗地里称奇。
祖师爷赏饭吃,不服不行!
得亏如此,要不傻小子只怕也熬不到这一天。
东海老神仙幽幽一叹,留恋的张了一眼。
第二天窗口处蒙蒙亮,苏木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睁开了双眼。
感受着丹田内清气又壮大了一丝,涌起一股莫名的欣喜。
入狱以来修行不辍,终究有所成就。
想到今日出狱,更是喜不自禁,翻身坐了起来。
见师父兀自沉睡,没去管他,双手捏了个法诀,一道清气透过卤门,冲天而起。
头顶一尺清气,是为小成。
苏木笑嘻嘻看向师父,唤了一声,打算给他老人家一个惊喜。
师父丹田完好之时,卤门清气高达三尺,想来见了定然欣慰。
谁知连唤两声,师父不曾回应。
苏木纳闷的收起清气,轻轻推了推师父的身子。
这一推触手僵硬,师父身子一歪,竟是没了气息!
苏木惊得啊了一声,伏在未济道人身上放声大哭。
少年不经事,只是一边大哭,一边朝着牢门外大声呼喊。
哭喊声很快惊动了狱卒,狱卒点着油灯,拎根棒子,骂骂咧咧的前来查看。
见是死了老头,打着哈欠,不耐烦的敲了敲柱子。
“哭什么哭,赶紧住了!”
“死个把人,天亮了有人料理!”
柱子敲得梆邦响,苏木不敢放声,只是伏在师父身边低低饮泣。
哭了好一会,心里想的都是师父往日的好处,以及怎么这么倒霉。
明明今天就可以出去…
想到这里,苏木心中一惊,脑海里闪过昨晚师父吃独食的场景。
莫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