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不忿别人叫他小叫花。
离了京城,顺着官道,倒也让他遇到了一条小溪。
找了草木遮掩之处,宽衣解带,不顾初春水冷,洗了七年来的第一个澡。
搓去身上污泥,皮肤倒也白皙。
想来也是,当今天下,除了王孙贵胄,只怕也没多少像他一样不用忍受风吹雨打,烈日煎熬。
只不过人家王孙贵胄自在逍遥,而他苏木,是在坐牢!
想到这里噗嗤一笑,自已觉得倒也好笑。
溪水冰凉,苏木不敢多洗,洗个大差不差,蹲在溪边,慢慢等着晾干身子。
这时候是不敢洗衣裳的,虽然透着一股怪味,但怕洗了难干,只能凑合着穿。
披散着头发,衣裳也不怎么合身,最重要的是赤着双脚,还是像个花子。
无奈苦笑,想着身上没有银钱,这一路只怕真得乞讨回家。
干脆在溪边折了一根木棍,继续沿着官道前行。
出京城的时候他看了,出的是南门,顺着官道肯定是通往南方,那里就是他的家乡。
如此走了一段,天色渐晚,苏木六岁离家,三年住在深宫,七年倒在牢狱,全无半点经验。
但也知道下雨要跑,天黑睡觉。
恰是运气来了,前面不远,隐隐像是有庙。
苏木快走几步,果然瞧见一座土庙。
此处尚在京郊,有庙本是正常,只是破败不堪,他这个新出炉的花子怕是要不到热饭。
好在怀里还剩一个窝头,也能将就一晚。
苏木拄着棍子走了过去,庙门大开,屋顶破败,好在墙壁还算完整。
四面有墙,总能避风,苏木没得选择,踏了进去。
这庙不知荒了多久,就连庙里也生了野草。
一冬过去,野草枯萎,更显萧条。
庙里供着一尊神像,看着像是一位武将,只是少了头颅,也不知供奉是哪位大神。
苏木绕过神台,在地上瞧见跌碎的泥块,看了看神像断口,暗道了一声造孽。
来到神台之前拜了一拜,低头时在神台上瞧见一对火刀、火石。
当即颇为欣喜的谢了一句,这才取在了手里。
天色将晚,苏木走出庙门,拾了一些枯木,拔了庙里的枯草,胡乱生起了一个火堆。
初春时节,晚上寒凉,有这么一堆火,倒也很是惬意。
剩下的窝头用树枝穿了,凑在火上慢慢炙烤。
吃在嘴里倒也香甜。
吃过窝头,暂解饥饿,口中却又干渴。
环顾四周,也没发现一个盛水的家伙。
外面越来越黑,苏木也不敢到处寻摸。
加上耳畔春雷阵阵,怕是夜里有雨。
想着先把火堆移到有瓦遮蔽的地方,自已靠在墙上,打算明天再说。
结果火堆刚刚移好,残存的瓦片上就响起了叮叮咚咚的声音。
知道要下雨,没想到雨下得这么急。
靠在墙上,听着雨声,七年来第一次在外过夜,竟是很不习惯。
干脆盘膝在地,沉浸心神,导气归元,又修起了师父传授的《天地交感参同赋》。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庙外哒哒的传来了马蹄声。
苏木赶忙收功,暗道了一声糊涂。
荒郊野外可不比监牢,修行最忌打扰,看来以后得多加小心。
马蹄哒哒越来越近,苏木心想多半是过路的看见火光,想要过来避雨。
侧耳听了一回,又觉得不对。
若是急着避雨,怎么马蹄声如此迟缓?
苏木不明就里,只是靠在墙上,悄悄握紧了木棍。
谁知马蹄声越来越近,快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啪的一声。
苏木一惊而起,握着木棍,警惕的看向庙门。
然而除了雨声,也就只有马儿的鼻息。
这是怎么一回事?
苏木攥着木棍,伸手取了一根点燃的枯木,壮着胆子走到了门口。
只见雨夜里一匹黑马站在门口,焦躁的摆着马头。
在它旁边,赫然倒着一个人!
那人一只脚还插在马镫里,身子躺在泥地里,不知遭遇了怎样的事情。
苏木啊一声惊叫。
赶忙丢了手中木棍、伸手去扶地上那人。
手中着火木柴被雨一淋,很快熄灭。
苏木干脆一把撇过,双手扶起那人,想要拖进庙里。
那人一只脚卡在镫里,苏木拖着他前行,也就顺带着把马儿牵了进去。
好在那黑马很是温顺,否则苏木瘦弱,马儿不肯,他还真未必能把人拖进去。
就是这样,苏木也累得气喘吁吁,身上湿淋淋透了个底。
把人放在干燥的地方,又去马镫上解下了他的腿。
这才就着火堆,打量起那人的容貌。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只见那人面容三分像人七分似鬼!
一张脸皱皱巴巴,缩成一团,边缘脸皮翘起!
“咦?!”
苏木瞧见那人翘起的脸皮里面露出一抹白腻,不由得惊叫了一声。
壮着胆子凑了过去,指头轻点,触手滑腻。
“这是…?”
苏木伸手一揭,居然从那人脸上掀起大片面皮。
面皮之下露出一张白皙的容颜,原来是那人覆了一层独特的面具!
苏木把那层面皮拿在手里,捏了一捏,一把把它丢在了一边。
面皮的触感让他想起了牢里师父跟他说过的人皮面具!
是了是了,人皮面具淋了雨水,皱成一团,岂不正是这般模样?
苏木心中暗想,在身上擦了擦手掌,这才看向拖进来的那人。
只见那人一身黑衣,身上沾了不少污泥。
少年侠客装扮,生得好生白皙。
白日里才自夸过自已,没想到晚上就遇到一个比他还白的。
就是不知这人怎了,蹙着眉头,似是十分痛苦。
苏木伸手捉了他的手腕,按在了脉门。
苏木本就出身医药家庭,六岁上跟了师父,被当成了药童培养。
三年里熟知百草,七年牢狱之灾,更是靠着师父传授道、医法门打发日子。
这一搭手,顿觉脉搏过快,是为数脉。
多半是体内热邪过甚、血气失调所致,也就是常说的中毒之症!
雨夜破庙,有人中毒昏迷,苏木自问遇到了不能不管。
赶紧在这人周身查看,寻找创口所在。
抬眼看见肩上插有一物,他也不敢直接用手去拔。
把人凑近火堆,解开腰带,就要看清伤势。
谁知衣襟打开,里面一片浅绿,竟是件女儿家穿着的肚兜!
浅绿外一片白腻,只是肩头处流有黑血。
苏木吃了一惊,脑海里蓦然冒出:
“我就说一般人没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