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念初于此时不紧不慢地踱步至大殿正中央,接着缓缓站定,朝着摄政王优雅施了一礼,随后又向四方恭敬拜了一拜。
这等礼数在大周朝并不常见,众人皆满心疑惑,不知他这般故弄玄虚究竟意欲何为。
莫语嫣撇了撇嘴,悄悄对身旁的景阳嘀咕道:“瞧他这故弄玄虚的模样,哼,等着瞧他出丑吧。”
此时,叶斯年却饶有兴致地望着许念初。
许念初不卑不亢地开口,缓缓说道:“王爷今日以酒为题作诗,那念初便献丑了。”
此时,众人的目光皆聚焦在这个美丽的小女孩身上。
她却并不急切,只是再度向摄政王提出一问:“王爷既有此雅兴,再让众家娘子比试诗文。只是不知,若赢了这场比试,那彩头又将如何呢?”
叶霆此时面上神色似有不悦,却仍平静开口道:“许姑娘还未开口,便向本王讨要彩头了吗?”
此时,苏瑶也在一旁不自在地拧了拧身子,似在表达这小姑娘着实无礼。
许念初微微一笑,说道:“倒不是想要向王爷讨得过多赏赐,只是今日下午之时,我与季姑娘、景阳公主各胜一局,这世子的大作究竟花落谁家还未可知。小女只是想,假设我赢了这场诗文的比试,那不知这世子爷的《山水灵禽图》可否赠与念初呢?”
叶霆一听这话,只觉这小姑娘要求倒也并不过分。
毕竟是自家姨娘许下承诺,要将自家儿子的画作作为今日彩头赠与今日佼佼者。
叶霆此时和颜悦色地点点头,说道:“念初姑娘今日彰显大才,无论是书法,还是琴技,皆为上乘。这诗文比试你若赢了,本王另有赏赐。即便诗文比试许姑娘稍逊一筹,本王也可将此图赠与许姑娘。”
许念初听到这里,自然放心许多,只因她要此图另有用意。
而景阳和莫语嫣听见这话,只觉那画无论如何都似是许念初的囊中之物,当下一个狠狠撕着手帕,一个紧咬嘴唇,两人脸上皆是嫉妒至极的表情。
叶斯年听到这番话,自已或许都未曾察觉,脸上的表情竟似乎添了几分喜色。
他着实没想到,许念初愿意在众目睽睽之下作诗,竟是为了要他的画卷。
他这位高高在上的世子爷,心中竟生出了一丝荣幸之感。
这可是他从出生到此刻从未有过的奇怪感觉。
许念初方才拜四方的那个行为,实则是在向她从幼儿园起便开始背诵的古诗的作者们一一拜过。
毕竟这会儿她可是要剽窃人家的作品来为自已脸上贴金,多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没办法,这是她的短板。毕竟她灵魂里住着一个现代人,要让她七步成古诗,确实有些难度。
许念初微微抬眸,目光中闪烁着自信与从容,轻声说道:“这第一首便赠与摄政王。”
接着,她清了清嗓子,缓缓吟诵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她的声音清脆而有力,在大殿中回荡,众人皆被这豪迈的诗句所震撼。
叶霆听至“人生得意须尽欢”之时,脸上已然换上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她缓缓从王座之上站起身来,全神贯注地聆听着许念初的吟诵。
在座众人虽大多为女子,却也能听得出这诗文中的豪迈恢弘之气。
叶斯年更是不由自主地从心底生出感慨与惊叹,这样的诗作确实让他深感惊惶。
那一字一句仿佛带着千钧之力,撞击着每个人的心灵,让人沉浸在这磅礴的诗意之中,难以自拔。
这一首《将进酒》吟诵完毕,四座皆鸦雀无声。
众人之前即便对许念初存有诸多疑惑,此时此刻也皆缄默不语。
在座诸位,无人不知这首诗已然是古往今来堪称千古绝唱之名作。
但许念初又怎会因此就停下呢?
她脚步轻快地跑到叶批年和芷若跟前,调皮地对芷若说道:“芷若姐姐,我尚年幼,可否给我一杯果子酒呢?酒后作诗其意更胜。”
芷若着实被刚才的诗作惊到了,一时还未回过神来。
晃了晃脑袋才说道:“哎,哎,念初小姐且等着,我这就去给您准备淡些的果子酒。”
而叶斯年此时摆摆手示意芷若莫动,他亲自站起来,以杏子汁调和了一些梅花酒,然后递给念初。
满眼关切与心疼地说道:“你年幼,不可贪杯,少饮便罢。”
他的目光温柔而专注,仿佛眼前的小女孩是世间最珍贵的宝贝。
许念初看着递到面前的酒杯,她微微一笑,接过酒杯,轻轻抿了一口,那清甜的味道在口中散开,让她的心情更加愉悦。
他端着酒杯,开心道:“既然世子爷亲自赐酒,那我便为英雄少年赋诗一首,赠与世子爷。”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
吟诵完一阙,此时她冲着叶斯年甜甜一笑。
前世的 很能喝,可如今这副身躯只有十二三岁,一点酒精便燃起了情绪。
她竟红着脸,笑盈盈地喊了一声:“斯年哥哥,觉得可好?”
叶斯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诗作自然是好得不得了,但听见这一声“斯年哥哥”。
叶斯年竟是从后背充血直到耳根,耳根子红得像是被冬日里最红的梅花染了一般。
一向沉稳的他,语气都变得有些顿涩起来:“念初妹妹惊世文采,无人可及。”
只是众人此刻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许念初的身上,皆是一副惊掉下巴的表情。
无人注意到摄政王此时捋着胡须,一副轻松之态,笑意盈盈。
他此时心头已然确定,这小丫头必定是他叶家贵客。
许念初自然也没有注意到王爷的表情,转而又径直走向了今日描花绣样夺冠的季娘子身边。
季小姐此时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瞪圆了眼睛看着许念初。
她完全不敢相信,眼前之人如此灵慧内蕴、清逸出尘,如圭如璋的人儿,难道是要为她作诗了吗?
许念初眯着水汪汪的眼睛,含笑对着眼前的季小姐吟了一首词。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词已做完。
许念初微微歪着脑袋,对着季小姐浅笑说道:“今日姐姐所绣之荷花,让我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如此生动灵巧的场景。姐姐手工精绣,技艺非凡,实在令念初赞叹不已。还请姐姐收下此词,只盼姐姐能够喜欢。这阙词,念初献丑了。”
季小姐本就是出自书香门第的姑娘,灵透至极,一点就通。
此时的她亦是受宠若惊,这般好的词,她生平头一次听到,还是专门为自已所作,差一点眼泪就夺眶而出。
随后,她赶紧向念初重重地行了一礼,只说了一句:“念初妹妹,我很喜欢。多谢妹妹赠诗。”
语念初又转头回到叶斯年身边,向叶斯年撒娇似的再度讨一杯果子酒。
叶斯年眼中似有嗔怪,望着她小声说道:“少饮,伤身。”
可念初这时候却娇俏地对着叶斯年吐了个舌头,说道:“你管我,就喝。”
叶斯年对她也是无奈,轻轻摇了摇头,嘴上说着不许,手却不自觉地又给她斟了半盏果子酒,容她饮下。
这时,景阳看见叶斯年看许念初的眼神温柔得都快掐出水来了,揪心至极。
下意识地闷闷发出了“哼”的一声。
这倒是引起了念初的注意。
她俏皮地又走向景阳公主,不知是不是酒劲上头的原因,竟都没有向公主行礼,只是毫无礼数地蹲在了景阳公主身前。
竟然还用手指指了指景阳,说道:“小丫头,我也送你一阙。”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念初似是真的有些醉了,身形歪歪扭扭地站起身来。
景阳虽说算不上多么灵透聪慧,但也听得出念初这话里话外有意与自已交个朋友。
不过毕竟也是天之骄女,公主之身。
骄横刁蛮惯了,可面对如此惊世大才之人想要与自已交好的心意,她也像着了魔似的,根本无法拒绝,竟也端不起半点公主的架子。
倒是也懒懒地起身,似还有一点傲娇,斜眼示意身边随从的婢女。
婢女自然是明白,上前给她斟了满满一杯酒,也递了一杯给念初。
两人轻轻一碰,相互饮下杯中酒。
看着景阳撅着嘴坐下,念初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对着景阳说道:“公主啊公主,我可明白你的心思。”
景阳看她一眼,不甘心地把脸撇朝一边,娇蛮地说了一句:“哼,我可不想跟你说话了。”
念初倒也没有耽误,摇摇晃晃地又走到了莫语嫣的跟前。
此时叶批年看着她那个样子,心下十分担心,自已却又不敢贸然过去扶她,便示意芷若赶紧上前搀扶。
念初走到莫语嫣身前时,确实有点站不住了,芷若赶紧将她半揽入怀中。
半躺在芷若怀里的念初还是不老实,对着莫语嫣说:“莫姑娘,若蒙不弃,念初也赠你一阙。”
还没等莫语嫣说话,许念初便豪迈地吟出了:“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莫语嫣顿时红了眼眶。
她家世代功勋卓著,祖父与父亲皆是常年征战沙场。
旁人只知她是大周境内无人能及的贵女,却不知她家一生荣辱全系于祖父与父亲浴血沙场之中。
对家人的担心,以及家中男子这一生对国家的付出,竟被许念初几句话吟诵得淋漓尽致。
她心中不只有感动,甚至还有感恩。
行武世家的女子倒也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竟是从身边拎起一坛酒,咕咚咕咚地就灌入腹中。
一坛饮尽,她深深地对着念初拱手作揖,眼含热泪,只深深说了一句:“谢念初姑娘。”
此时念初看着眼前的莫语嫣这般干脆豪放,倒也心生仗义。
自已又歪歪扭扭地挣脱出芷若的怀里,颠颠地跑到了叶斯年面前,瞪着溜圆的眼睛望着叶斯年。
又是一阵撒娇说道:“斯年哥哥,语嫣姐姐都喝了这么大一坛酒了,你也得给我一坛,我得陪。”
叶斯年此刻哪还顾得上念初的无理要求?
看着她一杯一杯地饮下去,这十三岁的小身板哪还受得住?
叶斯年此时拎了一坛酒,随她一同走到莫语嫣身边,只对莫语嫣说了一句:“念初还小,这一坛酒,我替她饮了。”
莫语嫣倒也没有相逼,只是说:“念初妹妹赠我此诗,我已万分感谢。情不在酒里,有心便好。”
话虽如此,叶斯年还是想成全念初的心意。他拉开坛子,也是豪迈饮下。
三人对望,笑了笑,似乎有一种很神奇的情谊在此刻萌动而生。
最后,许念初缓缓地走到了一直坐在角落里默默无闻的叶云裳身边。
她的眼神与对其他众人都不同,那眼神里似乎有一些挑衅,还有一些威慑。
她俯身看着眼前的叶云裳嘴角扯出一抹邪笑:“云裳姐姐好。”
叶云裳徐徐起身,向她行了一礼,也说道:“念初妹妹好。”
许念初这个时候脸上的表情有些严肃,也有些讥讽,:“我也赠姐姐一阙,望姐姐以此为戒。”
在场众人听到“以此为戒”这四个字,也把目光全部投向了叶云裳身上。
叶云裳一阵惊慌,心中暗想:我也没惹眼前这活祖宗呀,她要劝诫我什么呢?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还未等叶云裳反应过来,念初这话是要提点她什么?
念初在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重重地垂在芷若怀里,嘟囔着:“芷若姐姐,醉了醉了,待会带我回去,就让我睡吧,有你在,我放心。”
芷若又是心疼,又是慌忙地赶紧扶住她家小姐。随后,两人走到座位上坐下来。
此时,摄政王在听完念初这些诗词以后,哈哈大笑起来,那声音沉稳如钟,似乎笼罩着整个殿堂之内。
念初又一次奋力睁开眼睛,说了一声:“王爷,记得把世子的画给我呀。我要送给景阳公主。”
说完这句话,她真的就沉沉地倒在芷若腿上,深深睡去。
摄政王又是一阵哈哈大笑。至于摄政王后来说了什么,念初真是一个字都没有听清楚。
她最后的意识在想,哎呦,这十三岁的酒量,实在是太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