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林叔受邀到柬埔寨拜林看矿,拜林在柬埔寨西部边境,紧邻泰国。
我们走陆路口岸,从泰国进入柬埔寨。
当时雇我们的矿老板,已经安排了一支由雇佣兵组成的,8人安保队在出关口等我们。
我们每次寻山探矿总要带着各种仪器设备,这些东西就算卖个废铜烂铁也值不少钱,难免会被人盯上。
矿老板安排了四辆大卡车,来拉我们带的采砂床、抽水泵等很多采矿设备。
每辆车上有两个安保人员押车,护送我们到拜林矿山。
我和林叔坐一辆车,才上车林叔顺手递给我一件防弹背心。
林叔面色凝重的说,把这个穿上,路上机灵点,遇到事情跟在我身后不要慌。
当时我也不清楚什么情况,就按林叔说的穿上防弹背心。这种衣服份量很重,一件大概有20斤左右。
等我穿好衣服,林叔又递给我一把枪,并叮嘱我,拿好了,保护自已用。
和林叔闯荡这些年,大大小小的事情也遇到不少,我第一次感觉到气氛的紧张。想开口问他什么情况,又担心出门第一天,林叔要讨好口头,就没敢多问。
我们的车队依次排开,顺序开上路,我和林叔坐在第三辆车里。
路上林叔没怎么说话,眼睛时不时观察着车窗外。
我们的车一直在山路上行驶,山路难走,一路颠簸,直到晚上也没开出多远。
当我们的车路过一个寺庙时,忽然一声枪声,打破了夜的寂寥。
听到枪响,开在最前面的车停了下来。
当时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偷瞄了一眼林叔,他却镇定自若一点也不惊慌。
见我紧张,他拍拍我肩膀说,拿好枪,注意安全,该来的还是要来。
林叔用手握紧枪,让司机把大灯关了,在车上观察动静。
过了一会对面来的那几个人又开枪了,林叔对我说,下车,找地方躲起来。
接着我便和他从车上跳了下来。
我才从车上跳下来,脚都没站稳,林叔就从背后一把抓住我的衣领,顺势将我按在地上趴着。
我还没反应过来,林叔便在我耳边说,不要抬头,不要起身,更不要开枪。
我当时确实害怕了,也弄不清楚情况。
紧紧握着手里的枪问林叔,为什么现在不能开枪?
林叔说,现在只要开枪我们就暴露了,先躲着,等前面的人打不过再说。
我紧紧挨着林叔,匍匐在地上往路边爬去。
忽然我们听到路边的山上传来“簌簌”的声音,是人走路碰到脚下的植物发出的声音。
林叔往山上望了一眼对我说,这些兔崽子,从山上下来了。先不着急,等他们靠近了再狠狠收拾他们。
林叔沉着冷静,从容应战,枪法很准,完全不像60岁的老人。
当那群不速之客渐渐靠近,直到离我们仅有十多米时,林叔仿若被点燃的火药桶,瞬间爆发。他如猎豹般一跃而起,手中的枪稳稳抬起,子弹呼啸而出。
“挨着我,把你的背贴在我背上,我们两个配合打。这些小兔崽子,我当年打仗的时候,你们他妈的还没找到肚子投胎呢,敢打我,给你试试。”那声音带着久经沙场的威严与霸气,在山林间回荡。
我赶忙依言而行,拿着枪背靠着林叔那虽显沧桑却依旧宽厚结实的后背。
林叔沉着冷静地应对着来势汹汹的敌人,他的每一次扣动扳机都精准无比,他的枪法,流畅而娴熟,这让我联想到他当年在缅共时肯定骁勇善战。
打了好一会,对面那伙人终于没再开枪,但他们也没有撤离,依旧和我们僵持着,直到天亮。
天亮时,矿老板联系的柬埔寨自卫队,也来到山林里支援我们。
对方看我们人多势众,才往两边的山上撤退。
在自卫队的护送下,我们才得以安全到达拜林矿山。
到矿山后,矿老板和林叔交谈,从他们交谈里我才知道,昨晚我们路上遇到那伙人,是红色高棉的残余势力,他们盘踞在拜林多年。
这次矿老板采矿没把他们安抚好,他们就在路上伏击着,准备抢走我们的设备。
矿老板好告诉林叔,让林叔不必担心,他让安保队留在矿山保护我们的安全。他现在就带人去找,昨晚那伙人的头目,安抚好他们,好让矿山的工作顺顺利利的开展。
矿老板把我们安排好,留下安保队,便和早上来支援我们的自卫队一起走了,去处理矿上的事情。
矿老板走后,我满心疑惑地向林叔发问:“林叔,昨晚那些人为什么叫红色高棉?”
林叔的眼神瞬间变得凝重而深邃,仿佛被我这一问,拉回到了那段尘封且充满伤痛的历史岁月。
林叔沉默了片刻后,开始讲述。
他说,红色高棉曾在柬埔寨的历史舞台上掀起了一场巨大的风暴。曾经,他们以激进的理念和强大的武装力量夺取了政权,试图按照自已的理想蓝图重塑整个国家。
他们宣称要打造一个纯粹的农业社会,实行极端的政策,大量的城市居民被强制驱赶到农村进行集体劳作,无数家庭因此被拆散,社会秩序被彻底打乱。
在红色高棉统治期间,暴力与迫害如影随形。他们对所谓的“敌人”毫不留情,知识分子、前政府官员以及那些被认为是阶级异已的群体都遭受了残酷的清洗。监狱里塞满了无辜的民众,严刑拷打成为了家常便饭,整个国家陷入了一片恐惧与绝望的深渊。在红色高棉统治时期,柬埔寨有上百万普通民众惨死在他们手里。
林叔的声音微微颤抖,他告诉我,那是一段柬埔寨人民刻骨铭心的黑暗历史,无数生命消逝,文化被严重破坏,经济也濒临崩溃。
而昨晚,那些人就是红色高棉的残余势力,这次采矿,矿老板事先没有提着猪头拜过他们的庙,所以昨晚他们就准备抢走我们的采矿设备。
我静静地听着,心中满是震惊。原来,那看似简单的一个名称背后,竟隐藏着如此厚重而惨痛的过往。
后来,我去过位于柬埔寨首都金边的S-21集中营纪念馆,在那里,我更加彻底而真确的了解了红色高棉,那种惨无人寰的窒息感,让此刻的我不忍再次向你描述。
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我们首先有活下去的权利和自由,而红色高棉时期,生命是不被尊重的,是可以任意践踏和处决的,哪怕只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安保队里,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国人。他个子不高,满脸的络腮胡子,左边耳朵不在了,左眼有受伤后留下的疤痕,眉毛没有了,眼皮有缺失,但眼睛没事,因此他总带着一副防尘眼镜。他头上戴着一顶,破旧的遮阳帽,穿着一条卡其色的迷彩裤,一件防弹背心,背心外有一个外挂,上面挂着一把伯莱塔M92,腰上也别着一把枪,他的枪也脏兮兮的,脚上穿着一双高帮登山鞋。
我从他身旁经过,他身上的汗臭味,脚臭味,刺激着我的鼻腔让人想干呕。
由于,我们两个都是中国人的缘故,他时不时会多和我说几句话。
他第一次和我说话的时候是和我要烟抽,我当时很纳闷,矿老板离开时,才付了酬金给他们,不过2天时间怎么他就没钱买烟了?
后来林叔和我说,像他们这种雇佣兵,大多好赌,手里是留不住钱的。
我把烟递给他,客气的称他一声,哥。
他冷冷的回答,不用叫我哥,叫我24就好。
于是后来,我就一直叫他24,直到他离开,我也并不知道他的真实名字。
或许,名字对于他来说也就只是一个代号而已,比如24。
我和24相处的时间并不算长,但他给我留下的,最深刻印象便是“冷”。是身上散发的那种,冷嗖嗖的气质,是眼神中流露出的,那种阴森森的冷。
24和人说话从不会多说一个字,基本一句话就能把事情重点,干什么,全部说清楚,丝毫不拖泥带水。
林叔对他印象也很深刻,他一直和我说,24这个人脸上写满了故事。你看他那个样子,如果他把身上的枪拿下来,他这样的人放到人群里,你绝对不会多看一眼。但就是这样的人,才是厉害角色。
出门在外,当你要看到一个,穿戴整齐讲究,手里的枪也干干净净招摇过市的人,这样的人你不必害怕他,多半是花拳绣腿没有绝招的。
但是,你要看到像24这样,穿着不修边幅,枪也脏得好像包浆了一样,但眼神专注,眼睛盯着一个地方几分钟都不眨眼睛的人,你就要提高警惕了,这种人可能一招就会要了你的命。
我仔细观察过24,他站岗执勤时可能眼睛十分钟都不眨一次。
24总是沉默寡言,唯有谈及枪械时,眼中才会闪烁出炽热的光芒。没有事情的时候,他便会带着我来到矿山一处空旷的荒地,教我打枪、瞄准。
他告诉我,“小兄弟,出门在外多学两招,遇到事情总有用处。你会打枪,但枪法还欠火候,我好好教你一下。”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被岁月的砂纸打磨过。我站在他身旁,学着他的样子,双手握紧那冰冷的枪身,努力让自已的目光透过准星,锁定远方的目标。
起初,我总是不得要领,手臂酸痛,子弹也偏离目标甚远。但 24 从不急躁,他默默地调整我的姿势,一次又一次地为我演示正确的动作。“别慌,稳住呼吸,就像你在等待一个老朋友,心平气和才能击中要害。”24对我的点拨如同这荒野上的风,虽然质朴,却醍醐灌顶。
除了教我打枪,我很少问24其他事情,除非他主动和我说。
24告诉我,他的家在北方,十三年前的除夕夜,家家户户都在放鞭炮,吃年夜饭时,他冒着漫天的飞雪离开了家,直到现在再没回去过。
他说,离开家那天好想吃上一碗母亲做的饺子,可是十三年了,再没吃到过,他似乎都已经忘了,母亲做的饺子是怎样的味道。
我问他,你想家吗,想回去吃饺子吗?
24眼神依旧冰冷阴森,他说,我们这种人早就没有家了,家人也全当我死了,我也当他们没有过。出来十三年了,给人当雇佣兵,早就不会有喜怒哀乐了,包括恐惧害怕。
你看我左边耳朵没了,眼睛受伤了,那是我之前在塞尔维亚跟着一支名叫格鲁兹人老头子的雇佣兵,南征北战到处打仗。格鲁兹人“老头子”打仗是出了名的凶猛,可最后那支队伍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看过太多死亡,残酷,所以我整个人已经没有任何感情和波澜了。但这不是正常人的状态,人是要有七情六欲,有热爱和追求的,而我们有什么,有麻木,有冷血,有身不由已。
我们这种人是刀口舔血的人,不配享受生活,小兄弟,你一定要好好生活,天下苍苍,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想告诉你,名利都是过眼云烟,人这一辈子,能平平稳稳的过完这一生,就是皇天后土,对你的赐福了。
24和我相处了短暂的7天,7天后24受雇其他雇主离开了矿山,分别时24和我说,小兄弟,家鸡有窝汤刀进,野鹤无食天地宽,我走了,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