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看不清面庞,骑着高头大马,手持长枪,冷笑着逼近楚翊,声音粗犷:
“楚翊!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你的头颅,今夜便将挂在城门口示众!”
楚翊神色平静,目光阴鸷锐利,讥讽一笑:
“不过尔尔。”
话音刚落,他猛地拔剑而出,剑光如电,划破长空——
那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双目便看见自已无头的身体仍在马上,缓缓晃了晃,掉了下来。
“杀——”
城门上,有人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天空仿佛被黑色的箭雨覆盖,密密麻麻的箭矢带着呼啸声飞向城楼下。
楚翊以剑杵地,再也站立不住,单膝跪地,抬头望向天空,轻轻闭上眼睛。
无力回天。
箭矢穿透了他的身体。
终于,那个毁了他家国,困住了他一生的人就这么维持着动作,永远阖上了双眼,只是剑依然紧握在手中,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有松开。
血染红了大地。
叛党们在太子的尸体前停下了脚步,心有戚戚,又带着些恐惧。
“哎,你去看看死了没有!”
为首的不敢上前,指使道。
一个小兵蹑手蹑脚上前,探了探楚翊的鼻息,下一瞬惊喜道:“大人,死了!”
他们看着这个曾经高贵的太子,还是有些不敢动,不过这种“胆怯”很快就被权力的欲望所取代,纷纷上前来,抢夺太子的尸体,想要以此来证明自已的胜利。
“贵妃娘娘说了,杀了太子的人,封万户侯,赏万金,加官进禄啊哈哈哈——”
“我抢到了!我抢到了哈哈哈!”
............
也是黄昏。
他看见自已一步步走近那人残缺不全的尸体,在满城人的注视下拖着往外走。
下了雨,泥土有些潮湿。
至于为何要埋葬,景叙也说不清楚了,或许当时他挣脱了束缚,却又无处可去。
景国已经没有了,家也没有了。
这个总把他关起来的人也没有家了,而那个囚笼是 他寄人篱下时唯一可以入眠的榻。
纵然腥臊不堪,纵然见不得光,可不得不承认,有时候恨也让他活着,眼下没有了恨,也没有了活着。
他们像是两只老鼠,都被人人喊打过,也都各自依附着,互相啃咬求生。
不过他是国破家亡,楚翊却是时运不济。
“贵妃娘娘感尔心意,特赐你二人合葬——”
可泥土也是腐朽的,乱葬岗上没有干净的地。
他刨到了白骨又埋起来,直到最后刨出了一个可以容纳两个人的坑。
雨更大了。
他知道这样的雨会引来山洪,而他们的坟墓会在奔流里彻底掩埋。
原是这样,竟是这样。
又是一个梦境。
是楚翊冲进柴房,一路抱着他到了东宫。
是......今生的楚翊。
所有的温情、爱意,迁就,无非是前世欠下的孽缘,是楚翊魂魄逗留,看见他收敛尸骨时的补偿。
而楚翊却从未变过,只是他从始至终,一直被蒙在鼓里。
恍惚、失神。
烛光在大殿内跳跃,映出楚翊那张俊美却透着冷峻的脸。他坐在高高的王位上,目光如炬,穿透了大殿的深邃,直视着跪倒在殿前的景叙。
他被人粗鲁地按在地上,额头几乎要触到冰冷的石板,手腕被反绑在身后,绳索勒得皮肤生疼。他看见自已只是冷冷地回望着楚翊。
“景叙,你当真以为我不会对你怎样?”楚翊声音低沉,不见任何情绪。
下一刻,他挥手示意身边的侍卫退下,然后缓缓走下王位,一步步逼近景叙。
走到景叙面前,楚翊蹲下身,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已对视,“朕可以养着你,也可以杀了你。”
景叙被迫与楚翊四目相对,看到了楚翊眼中的平静,也看到了那深藏不露的杀意,他心中微微一疼:“好啊。”
他说:“杀了我吧。”
再然后......便是漫天的红。
“陛下有旨,侍君不允发丧。”
“三日后便是封后大典,还不快去布置皇后娘娘的寝宫!”
“不要——”
景叙猛地坐起。
一开口,景叙沙哑的声音都把自已吓到了。
景叙头晕目眩,湿汗淋漓,坐在原地愣了会儿。
耳边有水嘀嗒的声音眉心微皱,他抬起头,见林凛仍是那个姿势,良久后这人转过身,看着他悲喜不明。
“我的灯呢。”他突然哑着嗓子开口。
林凛默了默:“也许是丢了。”
“......”
景叙红着眼,突然身子一倾,吐了一口血。
林凛慌忙去扶,后者避开了他的手
“你听见过我的灯说话么?”
“......没有。”
“那便对了,”景叙突然惨笑起来,“无名,我到底是谁。”
林凛说不出话来。
几个小时前。
【经系统检测,剧情偏差,将启动程序强行纠正。】
原剧情里没有老虎,更没有他们一起看的夕阳,更没有杀不完的刺客,箭上更不可能有毒。
而景叙也不会在这儿做梦。因为前世陪楚翊一起春狩的,是楚翊命中注定的皇后。
女子温婉柔和,是上官莹和千柔后,陪伴在楚翊身边的第三个女人。
前世萧贵妃放出幽禁了景叙的消息,让楚翊只身前往赎人,恰时景叙失踪。
于是万箭穿心,而景叙自然不知道楚翊为何而来,因何而起。
这是第一个偏差。
一切打断重来,可调整时间线后,楚翊的记忆却没有消失,所以林凛来了。
这个和主神达成合作的世界意志估计也不会想到,主神派来的林凛会从无胜率。
这也是第二个偏差。
这个世界终于发怒了,于是创造了莫须有的、引他们入刺客圈的老虎,乱箭齐发,箭箭直指景叙。
可他们没想到楚翊为他一一挡了下来,前世阻止自已和心上人相见的箭刃,今生再无法阻他分毫,只是终归肉体凡胎,他还是中了一箭。
于是林凛收到了消息,带来了解毒丹。
楚翊不会死,他是世界意志最器重的孩子,是天命之子,而景叙,只是一个婆婆不满意的儿媳妇。
可以轻易剔除。
所以世界让景叙梦到了前世今生,更......梦到了未来。
景叙最后的梦境,是他和楚翊的未来。
他会因为对皇后娘娘不敬而触怒楚翊,最后落得一个破席子裹身、不得出丧的下场。
【按理来讲,如今连世界意志都在帮我完成任务,可我就是莫名其妙觉得不爽。】
小五:【......】
它尝试着开口:【您是嫌钱太多吗。】
【阒然早就知道,对么?】
小五没吭声。
林凛也沉默了半晌:【景叙当真必须死?】
【准确说,是的。】
“......阿叙?”
是楚翊醒了。
景叙眼帘半垂,眼角边似有泪痕,连那对薄唇都有些红肿——是方才被咬的。
楚翊眼前慢慢清明起来,看着不远处背对着他的景叙,又唤了一声阿叙。
景叙转过头,有些静默地朝他走过去。
诚如他不知道前世楚翊是为了救他而死,今生楚翊也不知道景叙已然梦到了一切。
独独没有梦到他的爱意。
世界的既定路线不可能对着景叙说出来,而景叙也不知道这一切自有命定。
他只知道自已的爱人似乎并不是真的爱他。
而世界意志从楚翊为了景叙挡箭时便明白自已已然不能硬生生抹杀掉景叙。
那便从后者下手,让景叙自已离开它的儿子。
他走到楚翊面前,却没有动只是有些冷漠的注视着他。
楚翊奋力抚上他的脸,道:“怎么了?”
景叙抬起眼看向他,眼眶微红,他又垂下眼,像是蹭了蹭眼严云初温热的掌心,又像是远离道:“没有。”
景叙乖顺的模样他见得多,但是这副样子他头会见,景叙莫名其妙心头慌乱得不行。
他抽回手,这时候似乎终于注意到洞内多出来的人,警惕道:“这人是谁?”
“无名。是他救了我们。”
洞内一瞬间恢复平静,楚翊仍是戒备道:“你如何知道我们在这儿?”
“我想救的是景叙,不是你。” 林凛看着他的眼睛,答非所问。
却也消了楚翊的疑心,后者沉默半晌:“先带他走吧。”
“我的伤走不了太远,你送他回去后,我的人估计也会到了。”
景叙蹙眉,刚要开口,却又顿住,硬生生如鲠在喉。
“回哪儿?”
“什么?”
林凛拉过景叙,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送你回哪儿?”
楚翊突然心里一悸,替景叙答:“自然是回皇宫。”
“是么?”林凛问,眼神却看着景叙,几乎可以称得上逼视,似乎硬要他说出一个答案。
景叙的指甲几乎快把掌心掐出血来,他死死咬着唇,看向楚翊:“你......”
他想问什么,却又住了口。
问什么呢?问天子爱不爱他么?问天子是不是重生而来么?
想想就荒谬,谁会梦见自已截然相反的前世?
“阿叙。”楚翊声音里隐隐的颤抖,觉得自已似乎漏了什么。
肩膀上受伤的地方因为挣扎着起身有些撕裂,往外一点点渗着血,“你别什么都不说好不好?”
“你告诉我,好不好?”
冥冥之中有一股声音在对他说,快做些什么吧,否则便......
便什么,他却又想不到了。
楚翊踉跄着起身,因为动作太快闷哼一声,扶着墙才勉强没有倒下来,他缓了缓,几乎是称得上脆弱的看向景叙:
“我不知道你看见了什么,或是听到什么,可是阿叙,我真的、”
“真的不能再失去你了。”
这一句似乎彻底点燃了景叙身上的导火索,他浑身一颤,下一刻几乎要忍不住朝那人跑去,却又狠狠捶了一下双腿,逼迫自已停住。
他看着楚翊,眼里是止不住的迷茫惶恐:“可是......”
“可是你骗了我那么多次......”
他流着泪:“你杀了赵鸿卓,杀了唯一愿意帮我的人,杀了景国的大臣们,甚至——”
“甚至上官莹也死了。”
“......我记得你很喜欢她的。”
景叙的声音颤抖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深处挤出来的。
楚翊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和痛苦。
“阿叙,你不知她对你做了什么,我……”
楚翊想要解释,但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前世的事儿,说出来谁会相信?
赵鸿卓触他的逆鳞,且这些年用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他自然不会放过他,而那些大臣拒不受降,又不肯为他所用,后患无穷,为长远计,自然不可能再留下来。
天下初平,朝纲不稳,若不施以雷霆手段,他日必酿成大祸。
他不想再眼睁睁看着景叙身死,却又无能为力了。
而自已所做的一切,无论出于何种原因,都给景叙带来了无法弥补的伤害。
林凛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没有插话。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移动。
“你走吧。”
景叙终于开口了,语气中带着一种决绝,“我不想再听任何解释了。”
楚翊的心猛地一沉,连带着林凛也猛地看向他。
四只眼睛齐刷刷看过来,景叙愣了两秒。
“......好,我走。”
楚翊艰难地点了点头,转身向洞口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沉重而痛苦。
林凛在心里叹了口气,上前扶住了景叙,轻声说道:“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景叙没有动。
“我是说......让你带他先走。”
二人:“......”
楚翊骤然停步,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景叙。
林凛:“嗯?”
“我伤的不重,可以在这儿等着援兵,他......他伤的比我重。”
林凛:“......”
他琢磨着:“其实......”
楚翊蹙眉:“先带他走!我撑得住咳咳咳......”
景叙终是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垂下了眼帘。
“你是天子,命比我值钱。”
“若没有你,天下于我而言......”
“不......”
“......如果两位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