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后,天色很明显比之前暗的早些了。
宋玥薇从贺府出来后,马车在东街宽阔的街道上行驶着。
街道上行人不多了,各家也开始掌灯。
这里不如平安街热闹,但也有三三两两的小摊贩在叫卖兜售货物。
街道尽头的转角处,有一座三间大开门的药铺,铺子正中的鸡翅木匾额上,是济世堂三个大字。
不远处的少年人怀抱双臂,似有意又似无意的看向有着宋家家徽的马车驶向济世堂。
他不近不远的跟着,随处找了一家卖切面的摊子坐下来叫了一碗。
摊主应下,一看是个西域来的胡人,不经多看了两眼,对身边的老妻低声道:“瞧瞧,胡人怎么跑到东街来了?不是都在西街么?”
妇人瞥了一眼摊主道:“好好做的你的面,只管挣钱就是了,有你什么事儿。”
......
宋玥薇踩着马凳,由池莲搀扶着下了马车,襦裙随着步子摆动,下了几天雨,天又放晴了,但一早一晚开始觉得有些凉意。
刚过了酉时,来问诊的人取了药也逐渐散去,济世堂除了有孙大夫,还有旁的大夫一同看诊, 在便是若干小学徒。
每个人都在有条不紊的忙着自已手头的事儿,其中一人见宋玥薇来了,忙上前来迎。
“四姑娘,您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坐在西间诊桌边的孙大夫正手持一只湖笔,眉心紧蹙,在小竹纸上写下药方。
听到小徒弟的声音,便也朝门外望过去。
见是宋玥薇来了,便笑着打趣道:“哟,财神爷来了。”
孙大夫说着,继续下笔写药方,收完最后一笔,便放在桌案上等待晾干。
宋玥薇浅浅一笑,走了过去。
“孙大夫说笑了,我算什么财神爷,自已又不善经营,吃光用光算完。”
孙大夫胡须一抖,讪讪笑道:“小丫头记仇了不是?要我说,你该每日让池莲过来帮我烧一顿淮扬菜,我也可以酌情少收你点儿。”
“我可不要天天都来。”池莲闻言立刻站在宋玥薇身后。
孙大夫尴尬的笑了两声,便结束了这个话头,他目光一变,对宋玥薇道:“那小丫头情况可不怎么好啊,虚弱的很,若不是靠每日的汤药灌下去,只怕保不住性命。可她闲不住,还要帮我缝衣裳,她说不可白拿人家的。不然她老想着回去。我只好给了她一件不怎么穿的,只当是让她消磨时间了。”
宋玥薇闻言点了点头,香香早夭是意料之中的事儿,上辈子,花娘子便是在痛失女儿之后,把药剂调错了,被下毒的人当晚毙命,这才暴露出了行迹。
“等下我亲自去看看,我给您的那些药粉,您都查验过了吗?”
“嗯,正要跟你说此事,那东西不算厉害,只是经年累月的伤及脏腑,症状与弱症十分相似所以才难察觉。若是拔毒,需要用我特地调制的解毒汤才有效果。”
那便是了,花娘子没胆子骗她。上辈子,御医们查出来的,也是这种结果。
“您费心了,姨母眼下用着您的解毒汤,看着倒是比从前又好了许多。”
提到小崔氏,孙大夫的神色一暗,笑了笑,只答:“不必客气,应当应分的,去看看那孩子吧。”
池莲见状,也接过话来。
“那......那我去厨房看看,做点菜来?”
孙大夫闻言高兴的一拍大腿,连连对池莲拱手:“好好好,今日我正馋扬州炒饭,那便多谢池莲了。”
池莲回以一礼,便朝着厨房的方向去了。
宋玥薇见状,便也往后院去了。
济世堂铺子后头,有一个十分宽阔的庭院,再往里走,便分成了两面,右面是孙大夫与他的徒弟们的居所,左面便是一些行动不便,暂居在此的病人。
她来看过一回那个叫香香的小丫头,看着那张与花娘子有六七分相似的面容,宋玥薇心中五味杂陈,稚子无辜,可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却叫她无法形容心头的这份复杂。
那小丫头已然退热了,宋玥薇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烛火下,执着针线,认认真真缝着一件靛蓝色长衫,看那样子与款式,倒像是孙大夫的。
只是她一边下针,一边还咳嗽着。
见到宋玥薇来了以后,香香便开心的笑了笑,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对宋玥薇行礼:“四姑娘好,我听孙伯伯说, 是您将我带过来治病的。”
宋玥薇勉强扯开唇角,淡笑点头。
“看来你在这里适应的还不错。”
香香眼中流露出一抹怯弱,小心翼翼又问道:“您救出我的时候,我阿娘真的已经被火烧死吗?”
宋玥薇目光深沉,静静看了一会儿眼前的小女孩,仿佛看到了儿时的自已。
“对,这辈子你都再也见不到你娘了,这没什么,你会平平安安的长大的。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没了娘亲,但是你看, 我仍然活的好好的,你娘亲疼你爱你,即便不在你身边,但心里也会一直想着你,盼着你好好活着的。”
香香一边听着宋玥薇的话语,忍不住眼泪一颗一颗的往下掉,却一声不吭。
宋玥薇忍不住将眼前的人儿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安抚。
“若是想哭,便哭吧,但是哭好了以后,记得把眼泪擦干,记住我的话,只会掉眼泪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是活不下去的。旁人看到你哭,只会觉得你好欺负,所以哭完这一次,以后就不要哭了。”
她不知道自已给这个女孩子灌输了怎样的想法,确是在用自已的经验,教导她坚强起来。
让她们母女分离,一是为了掌控花娘子,二,也是为了私心,想让作恶之人,尝尽母女分离之苦。
不知道自已做的对不对,但她选择了这样做,也不会整日后悔。
从济世堂出来时,已经人定时分了。
夜色旖旎,半轮弦月依着一团一团的白云在夜空中散发着微弱的冷光。
东街的街道上,除了宋玥薇一行人,便再看不到半个人影。
风吹打着树叶,偶尔闻得几声鸟儿鸣叫,车轮在石板路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在这样寂静的让人发慌的夜晚,池莲忍不住开口催促车夫:“快些走吧,渗人的很 ,姑娘,咱们下次可否早些回府啊。”
宋玥薇勾着唇角扬起一个微笑,她伸手将池莲搂住,靠她坐近了些。
“别怕,卢娘子说,人比鬼可怕多了。”
池莲闻言愈发吓得花颜失色,将头靠在了宋玥薇的怀中颤声道:“星河不在,姑娘就别说了吧,什么鬼不鬼的,老天保佑,咱们能安全回府。”
才说完,马车忽而加快了速度,池莲放下心来,这车夫还挺会听话的。
可行驶一段路之后,宋玥薇忽而觉得不对劲,按照路程来说,她们早该到了,怎的马车还没停下呢。
宋玥薇心中警铃大作,她悄悄推开车窗,看了一眼,果然,她们驶入了一个十分狭窄的巷道,连跳窗逃跑都有些困难。”
她放下车窗,按住同样慌张的池莲,拔下头上的如意云纹赤金簪,示意池莲莫要慌张。
不多时,马车逐渐停了下来,仿佛是拐进了一个小院里。
车门被打开的瞬间,宋玥薇看到一个男子的身影,月光下,男子面孔冷峻,像是少年人的模样,他后背背着一把长剑,从扮相上看,像是大漠上的胡人。
宋玥薇在脑子里迅速做出判断,若是胡人,应当是冲着父亲或晋王来的,只怕自已今晚不会有好下场。
“这位壮士,我天昭国长治久安,家人见我这么晚还未归府,便会通知巡防营的人搜城。我不过一个弱女子,你何苦为此搭上性命?”
那少年人闻言嗤笑两声:“这是你们天昭人的规矩,不是我的,能达成目的就行。”
宋玥薇深吸一口气,微眯着眸子继续道:“那便不说这些,只说你的目的。”
“拿你的命给姑墨王陪葬,好似也不亏。”
“你是姑墨人?”
少年人面露鄙夷之色:“姑娘猜错了,在下不过是想取你的命,换些银钱。”
听到此处,宋玥薇松了一口气:“既是为钱,不知壮士有何要求。”
“姑娘不会以为自已能逃过一劫吧,我要的可不是少数。”
池莲闻言顿时皱眉:“我家姑娘又不是摇钱树,摇两下就能出银子。你这歹人莫要张狂,要是姑娘有个好歹,将军是不会放过你......”
话音还未落,池莲被那少年手中迅速飞来的一枚石子打在太阳穴上,顿时便晕了过去。
宋玥薇大惊失色,立刻将手中的金簪向那少年的心口刺过去。
此刻,她十分后悔,应该让父亲弄几个暗卫在自已身边才是。
这一刺,意料之中没有得逞,宋玥薇被襦裙绊倒,跌下车轿,簪子从手里滑落,被那少年人捡了起来。
“呵,你想要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