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抱着那两坛子药酒,上了一直等着她的马车,一上车,就吩咐人赶紧走。
自已则在车里换好了衣衫,重新弄好了发髻,所幸不难弄,宋府的仆妇们,除了已婚配的可以梳妇人髻,其余未婚配的女使一律梳双丫髻,再用两根红丝带缠绕着扎起来。
马车到了宋府大门前,杜鹃爽快的掏出银子,抱着两坛子酒并一个包裹,就从旁边的侧门进了宋府。
进府后,她连连赶回梅香苑,进了耳房一看,嬷嬷正在午睡。
刘嬷嬷觉浅,听到动静便醒过来了。
杜鹃将两坛子酒放到耳房中间的圆桌上。
又赶紧将门关好,这才溜到刘嬷嬷身边,一屁股坐在刘嬷嬷的床榻上。
喘着粗气,抱起床头的一盏凉茶,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勉强镇定下来。
刘嬷嬷朝门那边看了两眼,用团扇敲了敲杜鹃被汗湿的后背小声道:“莫慌,有事儿好好说缓缓说。”
说完,便开始为杜鹃打扇,动作既轻又温柔。
感受到一丝凉意的杜鹃,觉得舒服多了,这才缓缓开口。
“嬷嬷......她们要给老夫人下毒......”
杜鹃的声音有些颤抖,刘嬷嬷闻言,面色大变。
“当真?”
一时间刘嬷嬷觉得天旋地转,心哐哐直跳,又怕被外头人听到,于是起身贴近杜鹃小声问:“你是不是听错了?夫人在如何,怎会做出有碍宋家前程的事儿?”
杜鹃见刘嬷嬷不相信,急的汗水直冒,她压低嗓子道:“嬷嬷信我,是真的......”
耳房里,沉寂了片刻,杜鹃将今日发生的事儿,一一说了出来。
刘嬷嬷静静听着,混黄的眸子闪过一丝杀机。
“老夫人从前待她,一如亲生的一般,即使后来她的行为一再让老夫人失望,也并未过多的责罚过她,掌家权一直由她管着。莫不是她做事愈发胡来,老夫人也不会让我来梅香苑看着。”
言罢,刘嬷嬷一掌拍在床榻上,恨道:“既然她如此狠毒,那也别怪我们釜底抽薪了。你刚才说,还有旁人也去买花寡妇的药?”
杜鹃闻言,回忆了一下,点了点头。
“是有的,她......她说不是来买药酒的,看那打扮,也不像是请她补衣服的,那便只能是买那毒药的了。”
刘嬷嬷听完,仔细琢磨了一下,呼出一口气,对杜鹃道:“知道了,你趁着午睡的功夫,去一趟老夫人那边,把跟我说的话,再给老夫人说一遍,让老夫人拿个主意。”
“好,那您也别气着了,好在咱们是知道了,老夫人那边,让红梅和翠兰姐姐当心些便是。”
刘嬷嬷听见杜鹃这番话,心里也感到一丝安慰。
于是她点了点头,又对杜鹃道:“知道了,你去吧。”
杜鹃走后,刘嬷嬷便起身整了整衣衫,走出耳房。
这几日,梅香苑里的小丫鬟们愈发喜欢刘嬷嬷了,刘嬷嬷总是比章嬷嬷会心疼人,从不会指挥她们做超出强度的活计。
于是刘嬷嬷一出来,便有机灵的小丫鬟端着一碗绿豆粥过来道:“嬷嬷,厨房才送过来的绿豆汤,嬷嬷也喝一碗吧。”
刘嬷嬷哪里有心情喝绿豆汤,只是笑了笑道:“你自已喝吧,我那儿有。天那么热,仔细中了暑气。”
小丫鬟甜甜一笑,也不勉强,自已端着粗瓷碗,一口一口喝起来。
刘嬷嬷见状,笑了笑,便朝着正屋走去。
一进去,果见王氏在丁香的搀扶下,坐在西窗下的罗汉床上打扇。
她面前的小几上,放着一盏晶莹剔透的燕窝。
午睡起来的她,已经由丁香和旁的几个女使服侍她重新梳好了发髻,面上施了脂粉,穿着一身烟紫色的单罗纱长衫,整个人气色确是比前阵子好了不少。
只是眼下的乌青还能看得见,女人一旦到了这个年纪,便逐年逐年的衰老下去。
她就不知道自已也有老的那一天,将来,她的儿媳会不会也如她自已那般,做出一些狠毒的事儿?
王氏当然不想知道,她日思夜想的,就是赶紧想好身子,在小女儿的婚事上,多费些心思。
她今日仔细想过,无论如何,都要等慈儿的婚事定下来,再对老婆子下手。
宋启元先留着,熬到儿子有了出息后,哪里还有他什么事儿,留着半条贱命为儿子奔波也不是不可以。
这样想着,王氏愈发觉得有盼头了,她刚要吃上一口燕窝,便见刘嬷嬷这个老妇阴魂不散的进来了。
王氏放下小银勺,看着刘嬷嬷那张冷气森森的脸道:“嬷嬷年纪大了,也不知多睡一会儿,没得忙累坏了,倒是我的不是了。”
刘嬷嬷收敛了些许,想着还不是时候,便道:“夫人今日看起来气色好多了, 恭喜夫人。”
这阵子,王氏除了吃药,还要扎针,着实烦了,便对刘嬷嬷道:“我既好了,刘嬷嬷还是赶紧回去服侍老夫人吧。”
刘嬷嬷笑了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夫人莫急,病去如抽丝,老婆子必定把夫人照顾的妥妥当当的,直至您痊愈。”
王氏冷哼一声道:“嬷嬷这是觉得梅香苑是个好地方,住着了就不肯走了吗?老夫人总有不能给你做主的那一天,您就不给自已留点余地?”
真是张狂至极!
刘嬷嬷眼中闪过一抹愠怒:“夫人说话小心别咬了舌头,老夫人虚岁才五十有八,凌云观的道士说了,我们老夫人是会长命百岁的有福之人,就是我老婆子死了,老夫人都不会死,一定会长长久久的看着这个家。”
“放肆!——你不过是我们宋家的奴婢,竟敢对主子出言不逊。”
王氏通过这些日子的沉思,已经能够控制住脾气了,可饶是如此,还是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
“出言不逊的是夫人,老婆子不过是说了实话而已。夫人还是好好养身子吧,莫要生出恶念,三清真人可都在眼里呢。”
说完,刘嬷嬷不待王氏开口,便走到门口对院里的小丫鬟道:“来人!夫人醒了,把夫人的药端过来。别耽搁了午后这顿。”
王氏又破功了,养了这些日子的脾性,到底还是没能忍住。
她实在受不了,一掌拍飞了小几上的燕窝,刘嬷嬷听到里屋乒里乓啷的声音,又高声道:“夫人还是留几个物件儿吧,满京城也没有谁家天天这般挥霍的。”
院里的女使们已经开始各自做活计,听到刘嬷嬷这句话,纷纷忍不住笑出了声,这要是放在以前,想都不敢想,谁敢跟大夫人这般说话,那不是找死吗。
可是刘嬷嬷敢啊,她是老夫人派来照顾夫人,京城人都知道宋家的老夫人有多疼爱长媳。
成婚至今从未叫夫人站过规矩,嫡长子未诞下前,通房丫鬟是一直吃着避子汤的,可见对其有多么看重。
如今见大夫人病了,又派多年陪伴的嬷嬷住到院里贴身照顾。
这份恩情,便是怎么还也还不完的。
章嬷嬷回来的有些晚,可一回来,便被王氏一顿怒骂。
挨了骂的章嬷嬷,灰溜溜的便回了自已的住处,连晚饭都没吃。
月亮悄悄爬上了房顶,天色渐渐暗淡下来,整个宋府今日的气氛都有些压抑。
尤其福寿居,听说老夫人今天早早就歇下了。
四姑娘要去福寿居陪老夫人用晚膳,也被拒了,这实在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众人连猜测都不敢,少奶奶掌家以来,但凡在背后议论主子的,都罚了月例,或是调去做粗活。
更严重一点的,便是找了人牙子来,直接发卖。
罗娴蓉拿银钱讨好了章嬷嬷几日,章嬷嬷就真的在王氏面前为自已说好话。
王氏直接让人给罗娴蓉安排了一个单独的小院子,那小院甚至连名字都没有,是从前用来做库房的。离花园子不远,人来人往有些嘈杂。
不过,这样已经很好了, 毕竟她现在还只是宋玉诚的一个通房丫鬟。
罗娴蓉嫌弃的很,但也无法,宋玉诚便叫自已的人来,帮着打扫干净,又从私库搬了些小玩意,总算有了些样子。
院落只有两间厢房,大的那间,罗娴蓉住,小的那间,就还做库房。
罗娴蓉为着将来,生生忍住了。
此刻她与宋玉诚二人正躺在床榻上,罗娴蓉缩进宋玉诚的怀里,指尖在宋玉诚的心口处画着圆圈。
她轻声开口,呵气如兰,一张柔美的脸贴近宋玉诚,惹的他情迷意动,放在罗娴蓉腰间的手,不由加重了几分力道。
罗娴蓉为着将来能得个名分,想向章嬷嬷卖个好,想让宋玉诚出面弄走福寿居那老婆子。
于是便对宋玉诚娇声软语的哭道:“郎君可是不知,那老婆子好生可恶,说话忒难听了。母亲才好些,她便仗着自已是老夫人派来的,便对大夫人出言不逊,奴家又名不正言不顺,就是想帮几句都不能,郎君还是去看看吧,只怕母亲心里有苦说不出啊......”
宋玉诚早被罗娴蓉撩拨的没了理智,此刻听了美人娇滴滴的一番话,脑子一热,冷哼一声便起身风风火火的闯进梅香苑。
进来后,他巡视一圈,没看到刘嬷嬷的人,便撩起袍子下摆,抬腿跨进了耳房。
才进去,便被一股奇妙的酒香吸引住了。
他目光一扫,变发现了桌上的两个酒坛子,伸手抱起其中一只,垫了垫分量,还不少。
宋玉诚不由眯着眼睛冷笑,想来是那刘嬷嬷的。
又看屋中无人,便骂道:“好个死老婆子,骂完主家,竟好意思在这里饮酒作乐!”
他一边骂着,一边抱起酒坛子闻了闻,酒香袭人,宋玉诚闻了就想尝一口。他撕开上面的红纸,打开酒坛的盖子,不必低头去闻,浓郁的酒香令人口齿生津。
宋玉诚咽了口唾沫,直接就着酒坛子就喝了两口,他咂摸着嘴,心中赞叹,辛辣刺激,口感醇厚,酒香绵长。
灼烧的滋味从喉咙划过,又落到腹中,余味干净爽利。
“好酒!既然你骂了我母亲,这酒便归本公子享用了。”
说完,他又咕咚咕咚喝了两口,全然想不起来他是干什么来的。
宋玉诚直喝的晃了晃神,便抱起两只酒坛走出了梅香苑。
只是才走了没多久,他便觉得浑身燥热,难受的很,便去那小院找罗娴蓉,却见小院里半个人都没有。
宋玉诚呼吸急促,抱着两坛子酒就往定风居跑。
花园子的小道上,小满一路紧跟林如蔓的步子,急急忙忙道:“方才婢子送东西给大夫人,就听下人说姑爷满院子找刘嬷嬷,没找到人,又去嬷嬷的住处找,不久后,就看到姑爷拎着两坛子酒从耳房出来了。”
“他这又是作什么妖,都给罗娴蓉单独弄一院子让他俩腻歪去了,不好好待着却跑去偷酒喝?”林如蔓闻言蹙眉,愤懑不平道。
小满想起下午梅香苑的事儿,便对林如蔓道:“许是为着下午嬷嬷对夫人......”
林如蔓闻言一顿,心想还真有这个可能。
只是他宋玉诚是个什么货色,怎的突然好心要为他亲娘出头了?
她停下步子,又问小满:“他从哪儿去的梅香苑?”
“婢子细问了一下,有见过的人说是从娴蓉姑娘那里,下人们说,姑爷出了梅香苑,便往定风居去了。”
林如蔓闻言蹙眉,难不成是罗娴蓉这个小贱人挑唆宋玉诚去惹事的?
“走!回定风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