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下脚步,气息微喘,向门房的方向挥了挥手,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容迟疑的急切:“快,快备车!我要去赵老板新置的那座小楼,就是他安置他那如夫人的地方,你们应该都知道的。”
随着大门的缓缓开启,一辆辆汽车如同训练有素的马队,依次从门洞中穿过。
原本只是无意中路过‘顾宅’的大门,但居中一辆车内突然传出轻咳一声,仿佛是某种无声的指令,三辆车便如同接到命令一般,齐刷刷地停在了顾南山的面前。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了车内一位肥头大耳、狮鼻环目、脑后束着一条细长铜钱辫子的中年男子。
他的长相颇具威猛之气,但此刻却面带微笑,向顾南山微微颔首,礼貌地询问:“顾先生,看您这急匆匆的,是要出门办事吗?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他的语气中透露出一种江湖人士的豪爽与客气。
顾南山脸色微微一沉,就像是一个讲究的人在光天化日之下不慎踏上了狗屎,那种突如其来的不快让他的心情瞬间变得阴云密布。
他尽力维持着礼貌的笑容,向那威猛的中年男子点头致意:“金老板,您这是刚从外地回来吧?哎,几个老朋友相邀,说是要小聚一番,喝上几杯。”
金老板目光锐利,轻易捕捉到了顾南山眼神中的那一抹难以掩饰的忌惮与厌恶,他轻轻抚摸着自已上唇那淡淡的花白胡茬,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微笑:“顾先生交往的果然都是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朋友遍布整个租界,真是让人羡慕。不过嘛……”
话语一顿,金老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烟盒,递了过去:“试试我的烟,看看味道如何。”
顾南山本想拒绝,但那悬而未决的“不过嘛”三个字像钩子一样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他犹豫了片刻,终于走到车边,从金老板的烟盒中取出一支烟卷,在手指间轻轻把玩,同时开口道:“金老板,有什么话就请直说,不必藏着掖着。”
金老板的笑容中带着一丝狡黠,他似乎很享受这种掌控话题节奏的感觉,缓缓说道:“最近这几日,市面上的气氛有些不太对劲,顾先生若是夜晚有出行计划,还请务必多加小心。毕竟,安全第一,不是吗?”
顾南山眉头紧锁,像是被无形的重压挤压着,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虑和疑惑。
金老板则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轻轻叹了口气,仿佛在感叹世事的复杂,同时也不失时机地显摆自已的分量:“顾先生,您也是明白人,我金某人向来行事光明磊落,从不隐瞒自已的出身和底细。在这江湖上,我还是有一定地位的。这不,今儿一大早,就被租界总巡捕房的人给请去了,商量些要紧的事。”
顾南山的心猛地一跳,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惊呼出声:“桃源山那边,难道真的出了什么大事?”
金老板眼神闪烁,嘴角轻轻一撇,似乎在权衡着如何回答,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含糊其辞:“租界的军队都出动了,把桃源山围得水泄不通。至于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这就不是我等能知晓的了。那些洋大人肯定有自已的打算,我这边,确实是两眼一抹黑。”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突然一转,变得严肃起来:“不过,巡捕房已经下了命令,要我们这几天加紧对市井的巡查,以防万一。”
金老板用力地摸了摸自已光滑的额头,脸上又露出了那种让人难以捉摸的微笑,接着说:“顾先生,我看您家的大侄女这几日还是不要轻易出门为好。不如安排个时间,让我家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和令千金见上一面,也算是亲上加亲,您觉得如何?”
顾南山听罢,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他的面皮再次僵硬,仿佛被金老板的话戳中了某个敏感的神经。
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是愤怒、无奈还是忧虑,或许连他自已都分辨不清。
金老板车上的副驾驶座上,那位瘦骨嶙峋、面容精明的中年男子,突然手腕一抖,手中的折扇“啪”地一声脆响,如同一记清脆的巴掌,在静谧的夜空中回荡。
他的动作轻巧而优雅,折扇尖端轻轻一点,仿佛在向对面的‘李宅’发起某种挑衅。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如同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了层层涟漪,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金老板的身躯如同被无形的绳索猛地一扯,瞬间僵硬。他的头颅机械般地转过去,那双大环眼瞪得滚圆,目光如两道利箭,直直射向灯火辉煌的‘李宅’。
他脸上原本和煦如春风的笑容,此刻却像是被北风扫过的残花,瞬间凋零,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沉如水的表情。
眼皮紧闭,皱褶层层堆叠,如同乌云密布的天空,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那股无形的煞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让人不寒而栗。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金老板的冷笑声在夜色中回荡,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仿佛冰冷的金属撞击,让人心生寒意。
他向顾南山略微一拱手,那姿态虽然看似礼貌,但语气中的命令意味却不容拒绝:“明天,就明天,我家那不成气候的儿子会亲自上门,带上不菲的礼物。
顾先生,还请您务必留步家中,别再让侄女四处闲逛了。金某在此提醒,最近这市面上,风声紧得很,不是闹着玩的。”
话音刚落,三辆汽车如同夜色中的幽灵,引擎轰鸣,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一溜烟地驶离了现场,只留下一串淡淡的尾气和一片尘土飞扬,直奔‘李宅’左侧那座气派的大院而去。
顾南山看着金老板递来的烟卷,眼神中闪过一丝轻蔑,仿佛那烟卷不是烟草,而是一团令人作呕的垃圾。
他随手将其丢在地上,抬起脚,狠狠地踩下,几下就将它碾成了尘埃,仿佛在发泄心中的怒火和不屑:“不过是运气好些,就真把自已当个人物了?哼,我们顾家的女儿,是你那儿子可以随便惦记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