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二人落座,马车缓慢平稳的行驶起来。
车轱辘压过青石板铺就到路面,声音寂寥而单调。
马车内的两人相对而坐,皆是沉默不语。
棠溪行舟腰背挺直,长腿微张略显拘束,此时正闭目养神。
曲怀夕何曾与陌生男子这般近,视线不知该落在何处,最后只得垂眸看着手中丝帕。
再加上棠溪行舟身形高大,气势迫人,越发显得车厢内狭隘,独属于男子身上特有的冷冽松香盈绕鼻尖。
曲怀夕手脚无处安放,一张簇新的丝帕被绞得褶皱不堪。
不知何时,棠溪行舟已然睁开眼,见曲怀夕这番神情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
长手一伸,将那一方丝帕从曲怀夕手中抽离。
“曲小姐,我不吃人。”
手中之物陡然被抽离,曲怀夕乍然抬头。
听见棠溪行舟开口,心下松了松,轻声道:“将军自是不吃人的。”
“那你为何总是怕我?”
棠溪行舟目光灼灼,似要看穿曲怀夕心中所想,她不该是这般唯唯诺诺。
曲怀夕复又低下头,怕?
她不是怕棠溪行舟这个人,她怕的是宣威将军这个身份,怕的是曲府受牵连。
嘴上却仍旧答道:“将军久经沙场,气势非比常人,怀夕一介弱女子自是有些畏惧的。”
棠溪行舟眼神暗了一瞬,随即再度闭上眼,不再搭理曲怀夕。
曲怀夕察觉出棠溪行舟有些不高兴,可她不知短短两句话又是怎的惹了他。
做武将的,不都喜欢世人仰视敬畏吗?
想不明白,曲怀夕只得撇过头透过车帘看向外头。
马车正行驶到天门街街口处,喧嚣人声蜂拥而来,烟火气正盛。
曲怀夕被勾起了些许兴致,脸上有笑意浮动。
随着马车向前,很快便到了出嫁那日被疯马冲撞的地方,压下的酸楚又再掀波澜。
曲怀夕怔怔看着帘外,眼圈微有些发烫。
忽地一声轻响,车帘被人拉扯得严严实实,让她再看不见外头半分。
“有些刺眼。”
棠溪行舟坐回原处,干巴巴道。
只是他不擅撒谎,浅麦色肌肤下些许泛红。
曲怀夕恰巧看见,又轻飘飘挪开视线,想来棠溪行舟也是触景伤情。
两人都是同病相怜罢了。
曲怀夕不由开口问道:“将军,此事侯府如何说?”
她这两日自顾不暇,还未过问这事。
棠溪行舟半睁着眼,看不清神色:“侯府管事来传话,说此事虽阴差阳错,但好事既成,不如将错就错。”
一字不漏说与曲怀夕。
饶是曲怀夕心中有所准备,但真真切切听见这番话,却是心如刀绞。
她知道静远侯府乃高门大户,断不会要她一个失了清白的人做主母。
可虞白也是这般绝情绝义吗?
“除却这些,可还有其他?”
曲怀夕忍着心中痛意,眼中隐有期盼。
棠溪行舟撇开眼不看她,摇了摇头:“并无。”
曲怀夕沉默不语,只见长睫止不住翕动。
来传话的人是侯府管事,虞白是侯府世子,必是知情的。
足足三日,却并未叫人带只言片语给她,无论是被逼无奈还是旁的原因,虞白这分明是要和她彻底划清界限。
毕竟是日后要承袭爵位的世子,想来是不愿污了自已清誉。
曲怀夕用力眨了眨眼,哑着声音道:“将军,车里有些闷,我透透气。”
说完也不待棠溪行舟回话,侧身自顾自撩开绉纱一角,任由初夏微燥的风拂过面颊。
曲怀夕知道此举有失礼数,可一再让一个陌生男子看见自已的狼狈,实在是糟心。
若是车外的人留心,便会瞧见女子秀丽的侧脸上,有浅浅泪痕。
棠溪行舟并未戳穿曲怀夕。
绉纱晃动间,男子目光幽幽,似落在女子侧脸上,又似飘向虚无。
鹿角巷,曲府。
曲夫人的院子,此时挤挤挨挨坐了满屋子的人,都是沾亲带故的女眷。
只是面上神色都带着些不明意味,纷纷看向正向曲夫人行礼的妙龄女子。
细腰盈盈一握,一袭红色团蝶百花裙也难掩其身姿曼妙。
满头珠钗耀眼,随着她的动作不住晃动,叮铃作响。
“云晚拜见大伯母。”
曲夫人看着占了自已女儿夫婿的侄女心绪复杂,却仍旧带着得体微笑,虚虚扶了扶。
“云晚快快起来,都是一家人,不必行这些虚礼。”
“是,谢大伯母。”
曲云晚笑盈盈起身,一一朝四周亲戚见了礼,方才挨着自已母亲曲二夫人徐氏坐下。
她与徐氏长得相像,一张细长脸蛋儿,一双桃花眼顾盼间生出绵绵情意。
腮凝新荔,鼻腻鹅脂,美艳十足。
“云晚这成了婚,瞧着比往日更美了些。”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瞧瞧这一身富贵,真真是比不得呀!”
曲云晚并未答话,只是羞涩的垂下头,颇有些难为情。
有两位与曲夫人交好的夫人见状,不由得出言讥讽。
“云晚确是个有福气的,如今都成了世子夫人了。”
“可不是么,白白从怀夕那里捡了一桩好姻缘呐!”
曲云晚身形一顿,再抬眼时眼圈便红了。
“姨母何必讥讽云晚,此事并非云晚的过错,论起来,云晚也是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人罢了。”
旁的人听了,不由得点了点头。
“说起来,云晚也不知会出此事,倒是怪不到她头上。”
“没错,这等事谁也想不到呀!怪她未免牵强了些!”
“只可怜怀夕,好好一桩婚事被拆散了!”
曲夫人见那二人还要再说,赶紧开口道:“今日是云晚和怀夕归宁的好日子,大家高高兴兴的,莫要伤了和气。”
“此事怪不得云晚,只怪天意弄人,咱们做长辈的就别苛刻孩子了。”
话虽这般说,曲夫人眉宇间却笼着一层愁云。
那宣威将军可是“小阎罗”!
一介粗鄙武夫,如何能好好待自已的娇娇女儿!
何况,他想娶的是云晚!
曲云晚面露感激看向曲夫人:“有伯母这句话,云晚心中便好受许多。”
曲夫人心不在焉的摆摆手,示意她无需放心上。
曲云晚朝四周看了看,不解的问道:“说起来我回府也有些时候了,为何还不见怀夕阿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