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晏曲回到桂溪镇的消息不知被谁泄露,绝息卫摸到了些许风声,这才半路拦截了这师兄妹几人。
——简而言之,此次他们前来的目的并非是刺杀或者闹事,而是单纯去和祁晏曲这位“老朋友”碰碰面。
仅此而已。
这倒是为陶文慵省了不少事。
在他掩护吴淮叙找到白芜二人后,再一回头,便发现黑衣人早已尽数散去了。
于是他来到一处四下无人的空旷地,从腰间取出在青云坎时,一位小师妹偷偷交给他的飞鸽传书,借着月光勉强看清上面的内容:
永乐生故,陶家有变。见此密报速回京城。
这字迹,应该是老爹给自已写的……东西都直接寄到青云坎了,看来家里确实发生了什么大事。
不过自已都快十来年没回家过了,每次下去游历也是三过家门而不入,连黍离都说自已怕不是想做那神话中的传奇人物……
呃,其实只是因为家里实在是事情太多,自已只是想出门避个清静。
但这次老爹都亲自下场请自已了,自已怕是不得不回去看看了。
陶文慵挠挠头发,又搓了搓方才还在手中的纸条,只是动动手,便将那小物燃成了灰烬,任它凭空气飘离手中,又在夜风中散尽最后一丝。
——好在这一块离永乐城并不远,就不必费功夫跑来跑去、传来传去了。
陶文慵轻轻一蹬,脚下仿佛是凭空生出了气流,他稍稍前倾,虽未加快行动,移动的速度却如流星赶月,只听风声呼啸而过,天上皎月孤影依旧,他却已就到达了陶府。
陶文慵站在大门口前。
见到陶文慵风尘仆仆、一副不修边幅的剑士打扮,不知是出于陌生,还是轻蔑,陶府前的守卫并未放下防御。
陶文慵猜,是二者皆有吧。
其中一位护卫朝着他喊:“喂,这里是京城雅卷阁陶家的地盘,不是你一个臭叫花子乞讨的地方!”
还有一位恶狠狠地拿着长戟对着他:“识相点,就赶快滚!”
陶文慵并未搭理二人,只是又伸头往门里瞅了瞅,一看——一位老者正急忙赶来。
那老者已入花甲之年,头发花白,连长长的胡须也不例外;而此时本应步履蹒跚的他正在一路小跑,甚至差点摔倒也要来到陶府门口。
门前的侍卫看到老者,皆大惊。向他行礼的同时让出一条道:“邱长老。”
被称为“邱长老”的老者右脚刚踏出门槛,便马不停蹄向陶文慵赔礼:“大少爷,您回来了。恕老邱办事不周,让您受委屈了。”
在场的侍卫无一不瞪大双眼,面面相觑:这居然是他们的大少爷?
而方才对他出言不逊的几位侍卫更不用说,自然是惊慌失措极了,此刻不住低下头去,只想当刚才一切从未发生。
在刚知道陶文慵回京城时,邱樟就急忙往门口迎接。只可惜老者的速度终究不敌流云步,当他到门口时,正好听见侍卫们在对陶文慵恶语相向。
完了,这陶大少爷虽说不常回家看看,但也是当家的陶睢冉的亲儿子,再怎么落魄也不该是这些等闲之辈可以妄加评价的。
随后,他大手一挥:“刚才和少爷说话的,去领这个月的俸禄。”
“然后,立马滚蛋。”邱樟回过了头,冲着侍卫们冷冷放出眼刀,紧皱的眉头让额间的皱纹扭曲组合在一起,此刻他的神态威严又恐怖:“谁给你们的权力,敢这样和大少爷如此说话?”
“陶家,不需要认不出主人的狗。”
陶文慵向邱樟行了礼,只是道了句:“劳烦邱前辈”,进了门就要往父亲的居所赶去。
他并非是因为刚才的事产生过多的想法,毕竟这十几年自已已经看过太多闹剧,这不过是基本的人情世故而已,此刻只想着要赶紧去找父亲。
然而此时邱樟一把将陶文慵拦下,小声道:“少爷,周老爷来了。老爷正在同他商议事情。”
周铭艮?这个点他来做什么?周家这些老东西不是一直跟雅卷阁不对付吗?
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无意间他又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母亲许氏!
陶文慵赶忙迎上前,靠近时本想装傻充愣嘿嘿一笑,却顺着烛光,注意到许氏不知何时增加的皱纹和白发,只得沉默。
许氏不以为然,看见了回家的儿子便心生欣喜,捂住嘴咯咯直笑:“怎么啦?文慵少爷这次舍得进家门看望爹娘老子了?”
“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我们都可想你了。还有聂冰,她可是一直念叨着你呢。”
这话却是给陶文慵说的一哆嗦。
苏聂冰,是老太医苏平芃的亲孙女,也是陶睢冉和莫氏为陶文慵多年前定下娃娃亲的对象。
苏平芃,那可是几十年前江湖中响当当的“妙心圣手”苏老板!
整天浪迹天涯的这些子侠人剑客,谁不是整天过着在刀尖舔血的生活,哪里免得了伤到这伤到那的?
刚巧,你有需求,苏老板就有对口供给——只要是能说的上来的药物,他都能给你搞来。
报酬?不不——用他的话,生命诚可贵,提钱多俗啊。
他要的回报是,比金钱价值更高的物品。
……人情。
当然,这东西的价值也不好说。
这人情嘛,欠的人身份越高,就越值钱。
比方说,苏平芃曾经游历于山野之时,救下过一位平民男子。他只要求那小伙子给自已几个多余的馍馍充饥便完了;而对于京城中的某些富商大贾,他却从来不急着要他们还人情。
望长放短,才是退休颐养天年的正道。
但很不巧,陶睢冉也曾经在苏平芃那里欠下了一份难以偿还的人情。
就干脆……把大儿子卖了?
就算到时候是陶文慵入赘,高低还算他们赚了呢,谁不知道苏聂冰是永乐城早已名声大噪的少女游医?不仅小小年纪就医术高超,加之一副山眉水眼、待人和善的亲切模样,经她诊疗过的病人,都对她赞不绝口,她也成为无数京城少爷梦寐以求的对象之一。
“得了吧,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苏聂冰?”陶文慵苦着脸,蹲在地上朝着许氏开始对手指:“娘,您忘了她小的时候放狗撵我、拿泥巴砸我、骑我背上把我当大马……给我喝什么什么莫名其妙的‘超级特制霹雳无敌回魂水’结果我差点口吐白沫彻底回不来了……”
许氏点点头,还是面带喜色:“嗯嗯,我这当妈的全都记着呢。”
陶文慵无语:“那你还让我嫁!?”
“还不都是你先挑事的?说句公道话,放狗,是不是因为你在人家裙子后面放炮?拿泥巴砸,是不是因为你和老二他们尿尿和稀泥在那堆他们家的七星聚气鼎?人家骑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话说到这,许氏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们小孩能打赌赌点正常的内容吗?你自已赌输了还能怪别人么?”
陶文慵回想起那时的赌注:他和苏聂冰比,谁先跑到城北池塘的对岸,谁就赢。
若是他赢,他就要在苏聂冰脸上写下“我是王八蛋”五个大字,而且三天之内她不许擦除;
若是苏聂冰赢,那陶文慵就得给她做三天的小弟,任凭差遣。
结局……结局是陶大少爷给小姑奶奶做了三天的坐骑,谁知道这小姑娘这么能跑!
那画面太美他不敢再回忆……
“啊啊啊,总之,我这一次只是回来几天,还是要回去……”
陶文慵只想逃离这里,而父亲居所的门却被推开了。
稀稀月光,点映疏落桂影,映在陶睢冉脸上,却是消得颧骨愈发突出;大儿子的归来的欣喜不足以让眼底的忧虑尽数褪去,夜影却又放纵眼潭下的疲惫又暗长了几分。
“文慵,你这次回来,一时半会恐怕是走不掉了。”
“你弟弟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