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张家——张岁,还是张闫、张洵藐?”看应旧春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般,半天不响,吴淮叙瞥了他一眼,长叹了口气,干脆替他说道。
“为何不怀疑甸满人?”
“你自已也不怀疑吧?打碎你那自我欺骗的借口,只需要三个事实:其一,甸满人被诅咒,常年只能生活在沼泽丛生的低洼处,连低山都不见人迹、生活不下去,更何况你这万仞大山?”
“其二,虽说得到通行令的甸满人可以进入我离晟境内,可就连他们的礼臣都不曾到访过离晟,甸满的习武之人更是隐居江湖各自为安,如何还顾的得来搅和你们青云坎?”
“最后,我相信应掌门也早已全面排查过了吧,在文慵走后的八年间,除了一个男孩,青云坎再没有弟子入门。”
“所以,不是甸满人,若不是张家,那就是这男孩害了你师父……?”分析完,吴淮叙索性摊牌,应旧春却立马打断他:“他成为了真凶选出来的替罪羊,是我亲手杀了他。”
听到这里,吴淮叙若有所思,却不语,沉默良久又开口道:“如果他不是凶手,你的目标应该就是张家了。张岁近几年整日荒淫无度,恨不得醉生梦死在酒林肉池里,估计是没心思整这一出;张闫、张洵藐……难道是他们?”
听完这话,应旧春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整个人是全身发冷又大汗淋漓。
他瘫软在座位上,陶文慵见状想要去扶他,却被一把推开。
应旧春对着陶文慵苦笑一番:“文慵,你现在不是青云坎的人了。”
他的意思是——
不是青云坎的人,就不要跟着他们趟这一趟浑水了。
吴淮叙却没心思接着看这场闹剧,不客气地扶了应旧春一把,继续抱臂:“说吧,应掌门,把我们喊过来必然是有交易要做……”
“可你怎么就确定我启衡山会同你联合?你的筹码是什么?”
应旧春缓了好一阵,逼迫自已慢慢收气敛声,竟又回到了初见时那番冷峻,沉沉开口道:
“那我就开门见山——今我师父古生弦被奸人所害暴毙而亡,不知二位可曾听说不久前也有几位德高望重的前辈也突发恶疾去世……?好巧不巧,这些人还都是几十年的好友:何泽彧——天鬼山的鼻祖、霍心雷——归当门的掌门、霍心夬——假当门的掌门、霍心雷之弟……”
“你就不怕,下一个是你们师父?”
“不劳您费心,他们打不过我们师父的。”吴淮叙毕竟还是不喜欢不详之语说到自已师父头上,冷哼一声就打算带着陶文慵回去。
“慢着。”
“你师父确实已经修炼到了超凡入圣之境,但那又如何?你别忘了,他毕竟还是个讲究君为臣纲的人。”
“君叫臣死,臣哪有不从命的理?”
“若真是张家动的手脚,到了那时,你以为张岁一张口,黍老前辈会违抗圣命?”
这句话一说,吴淮叙还真动摇了。
连别派弟子都知道黍离的性格,他作为嫡传弟子,又怎么可能不清楚?
只是应旧春这样一说,他倒是想明白了某个问题。
忠君忠君,忠的不过还是三四十年前的那个君。
在离晟三四十年前的那个黄金年代,百姓安居乐业,万邦来朝。
离晟没有战事忧扰,张岁索幸就放归了一批心向田园的能人异士。
一部分人则留在了京城,就地落户创立了商帮、书院或武行,就像陶文慵家里的那处说是用来藏书,却实则教人习武的雅卷阁;
另外一批人或多或少都带点对朝政的怨恨,再不想沾染庙堂之事,干脆离群索居,在荒无人烟的地方创立了门派。
——就例如黍离,他在党争风波中失去了自已这一生中最重要的妻子和女儿,对政治充满了恨意,巴不得走的远远的,再也不愿意回到永乐城这个他流尽一辈子眼泪的破地方。
后者虽居江湖之远,但总归是心忧其君的。
何况那时的皇帝,还是一个治理有方、尊重他人意愿、让人心悦诚服的君主。
……现在可能就不一定了。
但不管怎么样,毕竟还有一份放归的恩情在。江湖之人大都有恩必报,更何况是黍离这么个不能再老的老江湖。
谁心里都知道,就算张岁再怎么荒淫无度、不理朝政,也不会蠢到将跟着自已壮大起来的势力一一除去。
将各门派的掌门抹杀掉,制造群龙无首的混乱局面……
在人心惶惶之时,才最好利用人心。
“应兄,今日我不过代行掌门之责,并无实权,没有办法替师父做这个决定。”
“只是有句话我要提醒到你:‘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逃避固然解决不了问题,但韬光养晦、厚积薄发在这个阶段,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吴淮叙收回思绪,也有些头疼,他眼眸低垂,转过了头。
应旧春若有所思,扶着脑袋想了半天后豁然开朗,长长地叹了口气,对着吴淮叙笑道:“多谢吴兄提醒。那我就不多耽误了,二位多保重。”
吴淮叙点了点头,起了身子。
“另外,在没弄清凶手的目的前,不要打草惊蛇。”
陶文慵此时还在发呆,也许是还在想暗古兰的事情,见自已费功夫暗示半天都没用,吴淮叙干脆戳戳他,提醒一句:“文慵,该走了。”
于是陶文慵立即打住了脑中想法,猛的蹦起,又屁颠颠跟在吴淮叙身后。
“师兄……告辞了,你多保重。”陶文慵到底还是有些不舍,临行前小心翼翼地向应旧春晃了晃手。
他原本以为应旧春不会理会他。
毕竟他早不是青云坎的人了,甚至还背着一个叛逃的罪名,一回来就被以前的师兄弟指着鼻子唾弃……
但,在意料之外。
应旧春难得地笑了,离的老远才冲他摆摆手,可是陶文慵清楚地看到他说话的口型分明是:
“师弟,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