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爻不与她争辩只将她扶到一旁坐下。
婉贵妃弱似扶柳,说话颠三倒四还没完全清醒,身子半倚着褚爻拉扯着他的手不放人走,说话慢悠悠的开口前还要顿一顿,似如梦中呢喃。
“你这宫女生的俊俏,我那后院有鸡,抓了给你烤可好?”
“娘娘,您还是好好歇息吧。”褚爻不动声色的审视着她究竟有几分清醒,竟然迷蒙的不分男女。他年纪十五,确实面庞稚嫩,但也不至于被认作宫女吧。
婉贵妃握着褚爻的手拉他一同坐在床边,抚摸着他的手背敛眉目关切,气韵温和,“怎生的这般瘦弱,该吃点好的补补……妹妹今年几岁了?”
“十五有余。”褚爻回答后又继续问出心中疑惑,“您这宫里怎么不见个宫女太监?”
婉贵妃轻轻叹息着,“我嫌他们吵闹,通通打发了,有一个陪我进宫的侍女感了风寒,也是倒霉,另外一个小太监见我不得势就跑了,瞎了眼的东西。”
她语气随意漫不经心,随后扶额角摁揉着太阳穴闭目,显然是不爱多提这些事情。
“我来时您这屋内门窗都是紧闭闷热的,似有不良之息叫人头痛乏力,娘娘……可知原由?”褚爻敛了神色,随后自言自语起来,“这火盆点燃暖卧,当有通风才是,好不叫人难受。”
婉贵妃听罢,这时才骤然清醒起身而立,桃花眼中精光寒厉,而后勾唇一笑凉薄如霜,“我道近期怎如此不适连连忘事,身乏体虚,今日那晴儿也早早告假,我当她暖心布置这火盆,竟然是伙同了别人要害我的!”
她现在只是不屑于争罢了,不过是些新鲜货色就敢来脏她的眼,可真是把她当成那些冷宫珠黄吗!
说完她就一脚踹翻了那火盆,燃烧的煤炭星屑点点滚了一地,掩面轻笑间一双眼睛已是笑出了泪花,随后指腹点点抚去,“本宫不过退而求个安稳,想不到这宫内还有胆子大的,做这等下贱事来恶心本宫~当真是有趣极了~”
“你这小女孩可算机灵,救了本宫。”婉贵妃这才细细打量起这位明眸皓齿发如墨染的丫头,怎的是男孩衣着……
“瞧瞧我这眼神昏花,你哪里是个女娃。”她轻笑着,而后又坐回了褚爻身边,言语谈吐长辈之姿作势严肃,指着他的鼻尖嗔怒,“顽劣的小子,怎么到了这后宫之地,叫人捉去可要给你一顿刑罚。”
褚爻并未作答只同她开起了玩笑,“娘娘不是说要给我烤只鸡吃吗,那也得叫我有个饱饭才能心甘情愿。”
婉贵妃见他丝毫不畏生也无局促,心中自然对他好奇起来,究竟是哪家子弟,这般胆大又机灵,还是初出茅庐的牛犊傻瓜。
“我这院子后养了几只鸡,你去抓了我便给你烤。我那儿子素来喜欢鸡腿,这小小宫闱无趣冷漠,养着活物才有几分生气。”
褚爻轻轻摇了摇头,“您只是蜗居久了才觉无趣,这院落空无人烟,何知外面改天换地的精彩,我倒觉您未逝荣光,不然何人惧您行此小人行径。”
“如此胆大妄言,可真不怕我叫人撕了你的嘴?”婉贵妃听他说的一本正经,拢了拢衣襟,不免调笑莞尔。
褚爻恰觉时机合适便起身自报家门,跪身行礼,不卑不亢,“若有言失,还请娘娘恕罪。我为江城质子名为褚爻,今日晚宴迷路至此,有幸遇见娘娘,见之欢喜觉如亲戚才未惶恐不安,爻绝非狂徒。”
室内良久沉默后,仅听得屋内煤炭烧裂的“噼啪”作响,待到腰身发僵时感到觉得手腕被力道抬起,才知是无事。
婉贵妃扶他起身并面上并未显露恼意,只道他远道而来,也是个可怜孩子,给他烤制鸡也无事。
遂爻于小院夜半逐鸡,去毛处理后于屋内煤炭烤制,二人闲谈疏离有礼,竟无代沟。
婉贵妃忽问爻: 宫门有何贵,令天下女子趋之若鹜?
爻执鸡腿而坦言: 世无贵无贱,有的是心性迥异,无法体谅,人之复杂,诸事有因,应行畅意之事莫做浮萍市侩鱼肉。何为贵,应修已身,然世事为俗,不可脱矣。
婉贵妃又言: 尔觉女子如何?
爻: 女子男子有何差别,自可成风景,做高山流水,清风明月,供人瞻仰。
婉笑而不语若有所感,又闲谈几句作罢,方才指小路侧门方向,塞他银两叫他打点侧门守卫离去。
这便是二人首次的相遇。
……
侍女已将二人引领至厅堂,便低眉顺眼垂首候在门侧。
墙上挂着一幅两人依偎的画作,龙袍加身的越国皇帝搂着身着水蓝色长裙的婉贵妃,英姿凛凛。
婉贵妃也被绘画的娇柔人妻姿态。
背景曲水流觞,俨然有鱼水之意。二人身前嬉闹狸奴姿态鲜活,反倒在笔锋中有真意。
想来画师是对这张图的美颜感到压力,狸奴才是真情实感的发挥创作。
画作下案桌上中央摆放着鲜嫩牡丹,同画作映衬出人比花娇,两侧摆放香薰袅袅缭绕,熏染画作,倒像个不解风水局。
门内两侧立着暖炉,盖上一层金纱,应是加了香料,清新飘香。
屋内圆桌上的令人垂涎欲滴民间难能模仿的宫廷佳肴:
金丝燕窝、乌梅汤、侩鸭肉、鸡丝银耳、辣炒豆腐、人参糯米鸡、荷叶包藕、汤谷肉丸、单笼金乳酥(酥油饼)、莲子羹。
“怎来的如此慢?”
婉贵妃梳的是宫内正流行的牡丹髻,发鬓配以玉饰,额间坠了一颗粉色剔透珊瑚珠,眉如远山,眸如春池,妆容淡雅。
今日着的一套月白衣裳,白底外饰银色镂空图纹,整个人内敛素净又不失雍容华贵。
她刚洗完手,正由着侍女用帕子仔细擦干,听着门口的动静,不免怀疑阿爻那孩子是不是没来,那这好菜真是便宜臭小子了。
皇涂逸迈入厅堂,大刀阔斧的落座在贵妃对面,随后同褚爻招手,见他又要行礼繁琐,赶紧又起身将他直接拉在身边坐下。
褚爻借势自然落座,整理衣摆姿态端正脊背挺直,这才细细打量起桌上佳肴,丰盛有余但应当无味,因为婉贵妃一向有在厨房指点江山的爱好,他曾有幸,吃过没化开的盐巴,焦糊鱼尾,无味的柴鸡肉,能吃的就只有她的烤鸡手艺,不过如今这般荣华,她断是不会再做了。
婉贵妃抬手欣赏新做的兰蔻指甲,太医院最近研究出来了不少好东西,连这美甲颜色也变得丰富,清透的粉色娇嫩又不失自然,真是漂亮的紧。“你这没礼数的小子,见了自已母亲也不知行礼了?”
说完终于舍得分开注意力瞥见对面自家儿子,这孩子是一如既往的花枝招展如孔爵(孔雀),又见到他身侧的褚爻今日衣着随意,蓝袍宽松,发仅束一簪,便知早上是如何的匆忙。“元安可看看,这些菜合你口味吗,不合适我再叫他们去做,你尽管说。”
元安为褚爻自取的小名,出自此处一本杂说中的诗句:
元梦锦红楼,绘安祈众生,
熹微震玉鸣,浮影篆华章。
褚爻无父母兄长在身边,十六将近也没取字,皇涂逸对此很是上心,连连问他小名字号,有无源处,大有为其寻字做主的意思,褚爻不耐烦,便先他一步随意找了一个糊弄。
“已是丰盛,元安不胜惶恐。”
“元安今日奔波,定要多吃些,尝尝本宫这新研制的菜系——人参糯米鸡。”婉贵妃兴致盎然的介绍着那一碗油花晶莹,卧着一只童子鸡的大碗汤,四周飘着红枸杞黑枸杞和红枣,莲子飘在人参的尾须之间,十足的滋补。
贴心的侍女已然盛上一碗小心放在褚爻身边。
“谢谢娘娘厚爱。”褚爻面对着这瓷白小碗,品了一勺汤汁,参味十足咸淡正好,他虽不适参味,但演的一副美味来,“这汤参味十足,鸡肉的油水已是熬了出来,掺杂着其他几味小料,真是难得的美味!”我想喝府里六婶子熬的粥。
皇涂逸见自已母妃闻言喜悦,眸中不加掩饰的少年执拗幼稚中快速闪过狡黠之色,“母妃既准备的丰盛,我便也要说些家常话。”
婉贵妃抿了抿嘴角有些无奈,抬手遣退了身边侍女,懂事的侍女便悄声推出门外带上门。
“偏你那么多话。”婉贵妃抚了抚发鬓状似不满的嗔怒他。
皇涂逸眉眼一弯笑不及眼底,“父皇派我去剿匪,阿爻同我一行。”
褚爻嘴里回味着汤汁,一言难尽的味道枸杞味最重,不知这童子鸡里肚子塞了多少糯米,又塞了多少枸杞,婉贵妃似乎尤其热衷食补,这点与老皇帝倒是相似。
婉贵妃视线在褚爻与皇涂逸间缓慢挪移着,阖眸勾起嘴角一丝笑,最后落在皇涂逸身上时,褚爻还以为自已看错了,那其中竟有几分看透的得意。
“你当本宫不知你心思,莫 要 扯 元安 去 那 等 险 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