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两人一路无话,宽敞的车厢里安静异常,只有细微的空调换气声证明有人存在。
陈菘蓝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想,其实这样挺好的,他站在顶峰抬眼可见,她留在平凡的荒原自我救赎。
她总是这样告诫着自已,在每次面对苏逸程的时候。
但她其实是心有不甘的。
就如汪国真先生的《只要彼此爱过一次》写过:
如果不曾相逢
也许 心绪永远不会沉重
如果真的失之交臂
恐怕一生也不得轻松
一个眼神
便足以让心海 掠过飓风
在贫瘠的土地上
更深地懂得风景
这里面的字字句句,都是她的心声。
如果不曾相逢,或许她的心绪就不会沉重,但她不后悔相逢。
如果真的失之交臂,她的一生必定不得轻松。
他的一个眼神,便如飓风过境,使得心海翻涌。
诸此种种······她甘心不得。
所以,她其实试图抗争过,只是结果就如梅医生对她的诊断一样,好好吃药,积极治疗。
用另一句话来概括,就是不得放松,不尽人意。
她努力过,只是都以失败告了终。
高峰期过后的道路一路畅通,两人一路花了不到半小时便到了燕西路。
由于两人之前着实不太愉快,为了避免故地重游导致矛盾再起,车子刚进燕西路的时候,陈菘蓝便跟苏逸程说,可以放她在巷口的牌坊下下车。
或许是心有灵犀吧,苏逸程一时没有接话,看不出他到底答没答应。
“路窄,你待会儿不好倒出来。”陈菘蓝看着目的地越来越近,连忙又说,虽说她有别的目的,但苏逸程今日开的是这台宾利比较真的不适合开进巷子里。
苏逸程:“可以步行。”
呃······陈菘蓝顿时一噎,她光想着自已走,没想过苏逸程可以陪着一起。
到底还是聪明的脑子好使。
为了缓解尴尬,陈菘蓝清了清嗓,故作镇定地说,“现在巷子里新安了路灯,很安全,我自已回去就可以了。”
“哦,是吗?”苏逸程随口一答,也不知道是应的哪一句,但脚下的油门仍然未松分毫。
直到下一刻,车子驶入巷口,看到灯火通明的前方,他才给了答案,“民生工程做得不错。”
原来他上一句是求证路灯的真假,看来她真的是“狼来了”的典型代表,她说什么他都不信任。
陈菘蓝无奈地扯了扯唇角,顺便解释道:“嗯,听说是新上任的某领导坚持走进社区的成果。”
“那很好。”苏逸程还是那副淡淡的语气。
而此时,陈菘蓝还不知道,这其中还有身旁这个男人的功劳。
不得不说,苏先生在送人这方面确实比她想象的要坚持,所以,两人仍是在小区外分的手。
等待车子停稳,陈菘蓝一边推开车门一边客套地说:“谢谢你送我回来。”
成年人就是这样,成天戴着面具生活,只要不撕下那层假面,彼此都会心照不宣的演着,美其名曰——维持风度。
苏逸程也乐得配合她,客套地回了句,“客气,慢走。”
所以说,成年人还有个毛病,便是锱铢必较,寸土必争。
好在,今晚只有短暂的相逢。
之后,或许是苏逸程在事后警告过沈少渊少烦她,所以,这两个人又齐刷刷地在她的世界里消失了,如果手中的合同清晰地证明她与沈氏还有业务往来,陈菘蓝差点以为这一晚是假的。
可它终究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而且不久后,她还意外发现了另一件与今晚有关的事。
事情还是得从沈氏说起。
陈菘蓝第二天回到锦华便着手执行沈氏的项目。
她先联系了沈氏安排的对接人,要了沈氏最近三年的财务数据,然后吩咐助理将自已需要的数据尽快整理出来。
而她当然也不会闲着,作为项目经理,她的手上肯定不止一个项目,所以趁着这个间隙,她又出了两份别的项目的初稿报告。
另外,就她目前的身份而言,与甲方保持良好沟通也是工作之一,所以她不仅要忙着手里的事,还要一边和沈氏的对接人沟通对方的经营和以往纳税的情况,只要和项目工作有关的都会聊一聊,偶尔也会说说与工作无关的事作为调剂。
通过交流,陈菘蓝了解到沈氏的员工对吊儿郎当的少东沈少渊还是很服气的,比如说他目前主管的鹏程公司,财务数据没得说,最近新开发的环城南城项目现金流更是漂亮。
基于此,陈菘蓝心下留意,找出这家公司的资料查看了一番。
鹏程公司是沈氏旗下的一家全资子公司,全名鹏程建筑工程有限公司,看经营情况是属于爹妈疼爱,自已也争气的“孩子”,陈菘蓝立时明白为何要拿它来做典型。
但不知怎么回事,陈菘蓝在看到鹏程公司的全称时总有一种很强烈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她觉得好像前不久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可她一时又说不上来。
一开始,陈菘蓝对此并不感冒,因为她知道这种情况在心理学的角度上讲叫做海马效应,也被称为既视感,这个生理现象是说,有的人在经历从未经历过的事情或去到从未去过的地点时有时会产生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而她······有时候恍惚起来连今夕何夕都分不清,何况是区区既视感。
或者,是在梦里遇到过吧,陈菘蓝这样告诉自已。
直到这天下午,她在手机相册里翻找另一个项目的数据图片时,无意中看到一张前不久拍的一张街景图,她记得当时还在微信群里跟好友们吐槽社区的人终于良心发现,带众人走向光明了,她本想删除图片,却一不小心点开了大图,而这一看,她才发现,原来真的不是幻觉。
略显忙碌的街景照片上,施工区域的周围立着醒目的警示牌,工程项目写着:西川环城南区项目,而施工单位名称则是——鹏程建筑工程有限公司。
这一刻,陈菘蓝突然想起,上午对接人闲聊说的,这个城市重点项目是他家少东亲自谈下的。
而她手中的资料显示,这个项目从中标到开始建设,前后不过两个星期,时间是在重逢之后。
这就是真相吗?
他在看她看不见的地方给了她一场光明。
她应该如此认为吗?
陈菘蓝的心里一时无比的纠结、酸涩。
她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前一晚男人云淡风轻说“那很好”的样子。
是啊,有的事就算是真相,也应该让它云淡风轻地过去,才是对彼此最好的选择。
或许白日里思绪被苏逸程这个名字占领,当夜,陈菘蓝意外做了一个有关往事的梦。
是个甜梦。
——
时间临近下午5点。
“菘菘?”
“菘菘?!”田玉兰在楼下扯着嗓子呼唤陈菘蓝,“快下楼帮忙!”
“唉,来了!”陈菘蓝把手机挪开了些,也扯着嗓子应道。
话落,她又将处于语音通话中的手机贴回耳边,一边着急地说:“哎,我妈吼我了,我挂了啊。”
而此时,已经跻身为陈菘蓝男友的苏逸程,却在电话彼端不慌不忙地说:“嗯,我听到了,咱妈叫你吃饭了。”
咱妈?!
陈菘蓝瞬间被烫得耳根发麻。
直到耳朵钻进轻笑的声音,才反应过来自已是被调戏了。
陈菘蓝心里顿时觉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个小心眼的闷葫芦,她不过是说了某个男明星长得好看,他便一直阴阳怪气,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直到刚刚。
还真是时时不忘为自已正名啊~
“呸,不要脸!谁跟你咱妈。”陈菘蓝羞红着脸轻骂道。
这下不用哄,那边的笑声已经漾开来,“你是我老婆,你不跟我咱妈跟谁咱妈。”
“······”
陈菘蓝一时语塞,如果说是显得不太矜持,但她又不想把他往外推,那句不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于是只好手忙脚乱地撂下一句,“······不跟你说了,我要去吃饭了。”形同默认。
“去吧,早点回来。”苏逸程低语道,声音格外的温柔,像冬日里的暖阳一样。
企鹅上的语音通话并没有挂断,也没有开启静音,在不能见面的日子里,两人一直是这样的相处模式。
陈菘蓝匆匆拉开房门下了楼。
1楼,田玉兰听见楼梯间踢踢踏踏的声音,头也没回的数落起来:“你成天在楼上干啥呢,我喊了你半天都没反应。”
陈菘蓝吐吐舌头,老爹陈启光为人保守,一直不准她上学时期谈恋爱,她才不敢道出实情,于是不咸不淡地说:“哦,咱家房子质量太好,隔音,楼上不怎么听得见。”
田玉兰也不惯着,“你少来。”听到陈菘蓝的声音越来越近,她回头给了个白眼,“我还不知道你,成天就知道玩手机,当初上什么西川大学,就应该上手机大学。”
“我倒是想,可惜没有这个学校。”陈菘蓝下完台阶,换上楼下穿的鞋,走到母亲身边,嘻嘻哈哈道。
见陈菘蓝顶嘴,田玉兰扬了扬手里的锅铲,“你信不信,我给你一锅铲!”
陈菘蓝连忙“嘿嘿”笑着跑开。
无奈田女士的手艺太诱人,没跑两步,陈菘蓝就被锅里的香味勾得走不动道,蹦蹦跶跶地跑去碗池边洗手,一边撒娇说:“好香啊!”
伟大的田女士见状,也不再同她计较。
真是个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好人。
陈菘蓝洗完手时,锅里的回锅肉刚刚出锅。
她伸手就要接田女士手里的盘子,却被田女士一把躲开。
“走远些走远些,你莫把我盘子都给‘卖’了。”田女士嫌弃地说,“卖”盘子是兖城的方言,说的是把什么东西打翻了、打碎了的意思。
由此可证,田女士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她平时虽然爱唠叨,说女孩子家家不进厨房,将来不好嫁人,但关键时刻还是慈母之心,连盘子都不忍心让陈菘蓝端,怕她烫着。
“嘿嘿,田玉兰同志,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你闺女。”陈菘蓝屁颠屁颠的跟在母亲身后,笑嘻嘻的说。
田玉兰将滚烫的盘子放上餐桌,继续嫌弃她:“你跟在我屁股后面干啥,去把碗筷摆上,叫你爹回来吃饭。”
陈菘蓝又屁颠屁颠地跑到门口,扯着嗓子叫她爹陈启光回来吃饭。
乡下就是这样,做事基本靠吼,
陈启光是个棋迷,时常迷到废寝忘食的地步。
陈菘蓝和田玉兰母女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父亲和丈夫,所以没等,直接吃了起来。
这天,母女俩吃饭吃到了一半,陈启光人才回来。
见到姗姗来迟的丈夫,田玉兰咽下嘴里的东西,嘴上开始抱怨:“你们陈家真是一窝的青天大老爷,老的小的架子都那么大,吃饭都要三催四请。”但抱怨归抱怨,田玉兰还是支使着陈菘蓝给丈夫换一碗热饭。
陈启光作为一家之主,虽统管家中大小事务,唯有吃饭一事上面直不起腰杆,他知道自已今天不占理,所以也没回嘴。
田玉兰一如既往地不买账,继续挑着刺,“你女儿回来了,你就装好脾气了。”
陈启光虽然对外人严肃,但还是挺宠老婆的人,听见这样的讽刺,他也不反驳,只是对着陈菘蓝一脸无奈道:“你看你妈这脾气。”像个被欺负的小孩。
陈菘蓝深知田女士的家庭地位,于是朝陈启光挤挤眼睛,半解围半提醒道:“看,你老婆多心疼你。”
岂料,此话一出,田玉兰瞬间把枪口对准了陈菘蓝,转而对着陈启光开始告状:“你女儿回来了快半个月了,天天就知道玩手机,成天用耳机堵着耳朵,不知道在干嘛。”
陈菘蓝明白,田女士的言下之意是让老爸收拾她。
“······”果然是亲妈。
不出所料,陈启光也在此时问:“怎么回事?”
“······”
陈菘蓝可不敢说实话,因为陈启光曾经扬言说,只要她敢在上学时期谈恋爱就把她赶出家门,田玉兰和丈夫统一过战线,所以,打死她也不敢说自已忙着谈恋爱,提前给他们找好了“女婿”。
陈菘蓝戳戳碗里的东西,故意嘻嘻哈哈用天气冷,不想出门为由搪塞了过去。
不成想,陈菘蓝当天晚上就被打了脸。
因为她和苏逸程的事被田女士发现了······
田玉兰发现陈菘蓝谈恋爱是个意外。
她原本只是想把女儿洗好的衣服送回房间,结果临走之前,她临时起意想看下网上有什么东西成天吸引着女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她担心女儿太沉迷网络,被带坏。
所以,她趁着陈菘蓝在2楼浴室洗澡,想赶紧看看女儿的电脑里有没有什么不好的东西。
田玉兰没读过什么书,更加不懂电子产品,也不知道电脑还有密码这回事,但她知道耳机,而她听到耳机里不时发出类似咳嗽的声音时,她忍不住拿起耳机试着听了听。
而此时,电脑那边不知电脑这边是未来丈母娘的苏逸程,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温柔撩拨的话脱口便是——“老婆,你今天这么快洗完澡了?”
“······”
陈家一下子变了天。
被母亲亲自“抓奸”,陈菘蓝说什么也不敢再装,只好老老实实地招了供,将两人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之后,陈启光倒没有真的赶陈菘蓝出家门,不过也没好到哪里去,因为她被彻底无视了。
接下来的假期更不用说,陈菘蓝夹紧尾巴老老实实做人。
直到回学校的前两天,田女士掐着她的胳膊说:“你胆子大了,竟然偷偷谈恋爱瞒了我们两三年。”
闻言,陈菘蓝便知田女士不再生气,于是吊儿郎当地回:“哎,没办法,你女婿太优秀,又长得好看,偏偏你们一直又不同意我谈,不是我的错。”话里也有一半安慰母亲可以放心的意思。
田玉兰瞪着眼睛,“你还怪我们拖你后腿了是吧?!”
“不敢不敢!”陈菘蓝连忙回。
田女士然后又问:“你初中、高中没背着我们谈吧?”
陈菘蓝无语问苍天,但还是不得不耐着性子说:“没有!”她拖着长音,以示肯定,“哎哟,怎么还翻起旧账了。这是第一段。”
“唉,你以为我愿意管你,这些都是你爹让我问的。”田玉兰嫌弃道。
“我爸?不可能。”陈菘蓝自是,不信,陈启光就不是个爱八卦的人。
“怎么不可能,你就是被他成天拉着的脸给骗了,他就是爱面子,要维持在你心目中伟大的形象,所以让我来问的,他才不好意思呢。”田玉兰似是有些不甘心,又补了句:“每次都是我来当恶人,哼~”
“妈妈,你说的是我爸爸吗?”陈菘蓝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她怎么也无法想象远近闻名的严肃脸会是这样的铁汉柔情。
田玉兰见陈菘蓝还是不信,八卦兮兮地凑在她耳边继续“毁”陈启光的形象,“怎么不是?你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他一个人还躲在屋里偷偷掉过眼泪呢。”
陈菘蓝:“······”
好吧,她信了。
之后,或许有田女士传话的作用,傍晚的时候,父女俩像小时候一样,大手牵着小手,伴着落日余晖,一起到村边的公路上散起了步。
路上,陈启光厚实的手掌摩挲着陈菘蓝圆润粉嫩的指尖,摩挲了良久,好半晌后才字斟句酌地说:“你长大了,以后不要光顾着玩,少些任性,学习还是很重要,要和他相互扶持,一起进步。”
唔······原来真是铁汉柔情啊,好吧,她这回真的真的信了。
陈菘蓝吃吃的笑起来。
她亲昵地挽着父亲的臂弯,把头靠在父亲的肩膀上,调皮地说:“放心吧,你未来女婿很爱学习,天天在我身后挥小皮鞭,我不想进步都难。”
陈启光似乎被“未来女婿”四个字雷得不轻,满脸黑线的又开始说她不着调。
或许是这个时刻太美好,陈菘蓝第一次觉得,原来“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些洗脑鸡汤如此动听。
所以,她没有像以前一样不耐烦地躲开,而是老老实实听了一路。
直到到了村口,她对父亲说:“爸爸,别担心,我会成为你的骄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