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车上你可以随意。”苏逸程发动车子,没头没脑地说了句。
陈菘蓝不解。
“你的鞋。”苏逸程简洁地说,言下之意是她不穿鞋也没关系。
陈菘蓝垂眼看了眼干净的地垫,不愧是有洁癖的人的车,连不起眼的地垫都纤尘不染,但她到底还是没允许自已任性妄为。
陈菘蓝是在车子开下第一道坡时发现自已被骗的。
最开始她没想那么多,只是脑中的弦刚一松懈下来,脚后跟的刺痛越来越强,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起泡了。
疼痛之余,思绪也如跑马灯一般将今晚发生的事情都过了一遍,那尴尬的一跃自然免不了闪回在脑子里,再加上男人上车后的提醒,她瞬间察觉到了不对。
她恍惚记得微雨曾在筹备餐厅前头疼过灭鼠的问题,因为事务所接触的各式单位比较多,后来还是她辗转找到杨总介绍的灭鼠公司,这些年也没听说取消合作,难道······?
陈菘蓝看了眼专心开车的男人。
“你刚才,那东西······是不是骗我了?”陈菘蓝迟疑地说,她不愿提及老鼠两个字,所以便用了代指词语,但她相信男人应该听得懂。
苏逸程回了回方向盘,也不看她,从鼻腔里“嗯”了一声,就这么明目张胆的承认了。
陈菘蓝闻言一顿,下意识咬紧了后槽牙。
她想揍人!
他明知她最害怕那个,还毫不犹豫地拿那个吓唬她,让她自投罗网,但她又知道他是为了不让她受伤才这么做,如果她追究就是她小肚鸡肠,她又不能不知恩图报······好气!
“苏董有心了。”陈菘蓝将头撇到一边故意不看他,不情不愿地说:“谢谢。”
苏逸程却很坦然:“比起陈小姐的用心,在下不过是举手之劳。”
陈菘蓝惴惴地看过来。
苏逸程唇角一勾,“陈小姐骗了苏某整晚,足见用心之深,所以,比起陈小姐,苏某远远不及万一。”
陈菘蓝一顿,暗暗蜷了蜷手指:“······我哪里骗你了?”
“比如回归家庭,比如家中那位。”苏逸程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揭穿。
“······”
陈菘蓝的心一刺,所有狡辩的话都全部吞回了腹中。
原来······她在他面前一直无所遁形。
然而,陈菘蓝的窘迫并未得到丁点的同情,因为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男人笑了笑,低低开口:“其实苏某觉得陈小姐应该带上孩子现身说法更有说服力,如此一来,也就没有人痴心妄想了不是?”
陈菘蓝:“······”
“所以,苏董如此大费周章只是为了看个笑话?”陈菘蓝问。
“不是,苏某只是觉得相识一场,为陈小姐出谋划策而已。”苏逸程回。
陈菘蓝默了两秒:“苏董请放心,在下一定虚心采纳您的建议。”
苏逸程一顿,“那我祝陈小姐如愿以偿。”
二人的谈话至此告一段落。
此时,沉默的车厢和霹雳作响的雨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外面的雨势越来越大已逼倾盆之势,这样的雨夜里,天空沉沉的,像是扣在大地上的一顶锅盖,囿人于方寸之地。前方的路像是没有尽头的隧道,黑洞洞的,只有车灯附近光明寸许。
黑色的豪华越野一路平稳驰骋在崎岖的山间,因为无言,车内的两人各司其职,一个专心开车,一个闭嘴隐身,主打一个互不打扰,这种情况一直维持到到山腰时才结束。
雨刮器“唰唰”不停作业刷掉顺流而下的雨幕,因为雨势太大,苏逸程不得不下调了空调温度用来除雾。陈菘蓝素来畏寒,三伏天也不大爱用冷气,她被冻得不行,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
陈菘蓝尽量不动声色地摩挲着裸露的手臂。
苏逸程见状,调高了两度温度,“这个温度可以吗?”他问,完全不介意自已自降身份沦为“专职司机”。
“可以。”陈菘蓝不假思索回。
闻言,苏逸程眼神一沉,没有再说什么。
车内瞬间重回安静。
乐游山的山路在开发时面成了柏油公路,只要把控好速度,安全行驶应该不成问题,但盘山公路到底艰险,加上外面雷电交加,突发状况必定不少,停车又很危险,所以苏逸程在权衡要不要继续开口。
“怎么了?”看着男人一脸犹豫,陈菘蓝抢先问,密闭的空间里,她的声线显得格外温柔。
苏逸程顿了顿,刚才的不愉快瞬间又消失无踪。
车子正在左转,苏逸程并没有看她,语气也跟着缓和了不少,“你把面前的储物箱打开。”
“需要什么吗?”
话落,陈菘蓝打开了储物箱。
储物柜一如意料,并不散乱,东西也不多,里面放着两盒烟、一盒抽纸、一包口罩、一个黑色的牛皮纸袋。
陈菘蓝以为苏逸程需要抽烟提神,大三那年,他们出过一次车祸,那次,两人宿舍的八个人加上两名室友家属来了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自驾去云梦山,他们一共开了两台车,回程的时候,苏逸程开了他们这台,因为行程太赶,大伙儿都睡了过去,包括副驾驶的她,后来,没人管的苏逸程也困得不行,打盹的功夫就直接撞上了路边的石壁,至此之后,他开车便十分小心。
陈菘蓝指了指烟,意识到苏逸程不方便移开视线,便问:“是要烟吗?”
苏逸程默了一瞬,他其实没有烟瘾,不过也没什么别的理由拒绝,于是点了点头,然后又叫她把牛皮纸袋一并拿出来。
陈菘蓝听话一一照做,取了根烟递到方向盘的旁边。
苏逸程没有立刻伸手来接,他们正在经过的路段左边是绵延峭壁,刚刚车身微微颠簸,看情况路上没有看到大面积的塌方,恐怕是有碎石滑落。
陈菘蓝见状也不敢让他抽手来接,于是眼一闭手一伸,将烟嘴往他嘴里一塞,顾不得面上的窘迫,连忙点燃了打火机凑到他的面前。
见男人没动,陈菘蓝又倾身将火苗往上凑了凑。
绷紧的安全带下,玉峰圆润饱满,柳腰盈盈一握,风光旖旎,美不胜收。
苏逸程头微微一偏,将心中澎湃一一敛去,“火苗会干扰视线。”他含糊道。
陈菘蓝还以为自已被嫌弃了,没想到是这个原因,顿时觉得自已蠢毙了,“哦,对不起。”她歉然道。
苏逸程没说话,单手取下嘴里的烟,钳在食指与中指之间,然后将手重新搭在方向盘上。
“黑色袋子里有一条披肩拿出来披上吧。”苏逸程说,这才是他的真正用意。
但一旁的陈菘蓝貌似更在乎他的“需求”,“我不冷。”她一边说,一边取出他手上的烟,含在了自已的嘴里。
嘭~
一瞬间,火苗重新燃起。
意识到陈菘蓝的用意后,苏逸程立刻阻止:“不用点,我可以不抽。”
陈菘蓝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复又垂下眼眸,学着同事的模样,吧嗒吧嗒地抽了两口。
烟,点燃了。
那抹猩红彷如熊熊燃烧的圣火,“轰”地一声,仿佛在宣告点火成功。
炙热的栖息地就要迎来燎原的烈火。
陈菘蓝用左手撑住扶手箱,倾身将点燃的烟放进了男人嘴里,刚才的风光又重现了一回。
两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说什么好像都不合适,有些事不戳破就可以继续装聋作哑。
苏逸程沉默着吸了两口烟,呼吸之间,他辨认出这次的烟草混着淡淡的玫瑰味道,他的心不由地一软。
烟——他欲望的出口,玫瑰——他爱情的归处。
念及此,性感的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滚了又滚。
片刻后,苏逸程平静地取下香烟,从扶手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过去,“漱口。”
陈菘蓝取下水放到一边,说:“不碍事,不用。”
苏逸程默了一瞬,“那你把披肩披上。”
陈菘蓝又说:“不用,我不冷。”
苏逸程很坚持,“先披上。”他顿了顿,找了个现成的借口,“顺便开窗通通风。”
“哦。”陈菘蓝恍然大悟,但转念一想,苏逸程一边开车一边开关车窗太麻烦,于是又说:“我这边开就是了,雨有点大,我开小一点,行吗?”
苏逸程直接拒绝,“你只管顾好你自已。”
牛皮纸袋里是一条极漂亮的羊绒披肩,上面的花样是漂亮的四合如意云纹,样式古典又端方,触感细软暖滑。
手中轻软,可陈菘蓝的心底却是一片酸涩,原因无它,就是因为这披肩太漂亮,太柔软。
这么贴身的东西随时放在车上,可见······可她呢,她在他那里仍是个抛弃的原罪者,她······没有立场问询他的生活。
陈菘蓝按下心中的酸涩,将披肩随意地披在身上,两秒后,驾驶座的车窗应声而下。
车窗降下的瞬间,男人熟练地向外面掸了下烟灰,又飞快将手收了回来。
此时,雨势并没有变小,昏黄的车厢里仿佛能看到雨丝多如牛毛,斜飞入境。
男人没有像平常一样倚在车窗上,而是一直抬着手往窗外支着烟,陈菘蓝就着他别扭的姿势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那只漂亮的手掌。
陈菘蓝一直很喜欢苏逸程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看上去像是一块软糯的白豆腐,十指紧扣的时候,让她甘愿把心放在其中。
可惜,现在和以后都不是她的了。
“把窗户关小点吧,当心感冒。”陈菘蓝抿了抿唇,攥紧披肩的一角,规劝道。
男人可有可无地“唔”了一声,却是听话地升起车窗,留了条缝隙,陈菘蓝随之收回了视线。
终于,可以不再看他。
眼看两人的话题又陷入了死胡同。
另一边的苏逸程却不这么认为,他认为现在气氛柔和,两人和气,正是谈话的好时候,所以,他仅仅只犹豫了一瞬,便开口说道:“·····以后别撒谎,行吗?”
其实原话应该是别撒让人心痛的谎,行吗?可苏逸程知道自已不能说,说出来就证明了他的一败涂地,她也会再次视他如洪水猛兽,所以,他的话在嘴里转了个弯变成了这句。
而陈菘蓝并没有注意到男人刻意放低姿态的语气,而是注意到了话的本身。
这话不提还好,一提她瞬间又有些不好了。什么叫别撒谎?谎称自已有对象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第一次拆穿她的时候,她原本就已经无地自容了,现在倒好,让她投降一次还不够,现在又来一遭,硬逼着她俯首称臣才是,好像她很拿自已当一回事一样······她难道不要面子,不要自尊的吗???人艰不拆懂不懂!陈菘蓝在心里疯狂咆哮道。
陈菘蓝一肚子百转千回,想回答一句她耳朵聋了,又觉得有失风度,索性没回头,也没说话。
“听见没?”苏逸程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陈菘蓝叹口气,幽幽回道:“苏先生,我已经回答您了。”
听着陈菘蓝如此说话,苏逸程脸色不禁一沉,但语气没怎么变,“······我没有听见。”
“······”陈菘蓝一听他认真的语气瞬间有些无语。
这人是来找茬的吧?
“那你到底答不答应?”苏逸程追问。
陈菘蓝再次不语。
她也有自已的雷区,比如天生反骨,被传会下蛊就故意说自已学过苗疆秘术,比如被传装疯卖傻,她就故意恶心给他们看。这二十八年来,她唯一的柔软大概都献给了苏逸程和父母,还有四个好朋友。但她的生活并不仅仅只有他们,为了生活,她还需要马不停蹄的,努力地去完成、去应酬自已的工作,而这些鸡零狗碎的事导致她的耐心值直线下降,所以,她现在最烦一个问题被翻来覆去地问,所以,此时此刻,管他天王老子玉皇大帝,她的耐心值仅剩百分之三十了。
陈菘蓝咬了咬唇,按捺住心中的那抹越来越强烈的躁意,尽量平和地说:“苏先生,我没出声或许是代表我不想回应这个话题,又或是拒绝您的提议,所以我用沉默回答了您,您聪明绝顶应该不难理解。”
苏逸程动了动唇,过了片刻,才耐着性子说道:“好好说话,我不想跟你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