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彩华逐渐恢复了各种知觉。她的手指能动了,身体柔软不僵硬了。
这里正是五月天,正是不冷不热的时候,体温上来了,她觉得暖和了,不再觉得冰冷。
她能感到有人在大力按压她的胸脯。
她想说:“别压了,再压把肋骨都压断了!”
一个不舒服,她呕的一声就吐出了一大口水。
她努力地转动眼珠,眼睛猛然睁开了。
贴着她脸的是周彩华的妈妈刘爱菊又惊又喜的眼神!
刘爱菊的眼泪刷刷刷地就盈满眼眶,又滚落下来。
她俯身一把就把周彩华抱起来,搂在怀里,然后哭得惊天动地!
怎么会有人哭得这么悲伤呢?
刚才那么冷静的人,现在哭得又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
那哭声,即使心肠再硬的人听了也会流泪!
刘爱菊抱着她,抱得那么紧,恨不能把她抱得喘不动气。
她一边抱着她,一边哭,一边反反复复地喊着她的名字,“彩华,彩华,闺女啊,我的闺女啊!”
周彩华被她哭得心里酸酸的,她的眼里也满是泪水。
她像拍打小婴儿一样拍打着刘爱菊哭得一抽一抽的肩膀,安慰她说:“妈,别哭了,没事了,没事了!”
她就这样毫无障碍地叫了这个正在嚎啕大哭的女人一声妈!
她从内心深处接受了这个妈!
周围看热闹的社员炸锅了!
“这是死而复生吧!”
“刚才医生是不是也以为她没希望了?”
“瞎扯淡,什么死而复生,刚才肯定是憋着气了,这会儿气上来了!”
“还得是当娘的啊,我们都以为她没救了,只有她娘一直在救她!”
有人劝说道:“继宏媳妇,别哭了啊,这就是老天爷保佑!”
她大姐周孟华红着眼眶,“妈,彩华衣服都是湿的,你衣服也湿了,我们回家换换衣服吧!”
刘爱菊平息了哭得直打颤的身体,转向身边已经惊呆了的医生。
“相明叔,你给孩子再检查检查,你看她还好吗?”
所谓医生就是周家村里的赤脚医生,叫周相明,也是他们同一个村的社员。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周彩华,给她扒拉扒拉眼睛,拿出听诊器听听肺部,看看喉咙,试了试脉搏,中西医的问诊手段都用上了。
“孩子,你还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我嗓子当时被堵住了,喘不动气,呼吸不上来。刚才咳嗽出了水和痰,现在好了!”
医生心里有愧。
自已学艺不精,其实培训赤脚医生的时候学过心肺复苏,但是自已不敢试,觉得孩子已经没气了,不敢担责任,只想让他们送医院,差点就误了一条人命!
周彩华握住她妈的手,“妈,我没事了,好了!”
医生说:“继宏媳妇,孩子现在看着没问题,先回家换换衣服。今天晚上你警醒着点,要是孩子发烧就到我们家去叫我。明天上午我再到你们家去看看!”
众人把周彩华娘俩从地上扶起来。
刘爱菊没站住,又摔倒了。
她刚才浑浑噩噩,脑子里只有一根炫,就是想救闺女。别人以为她很镇静,其实她当时离崩溃只有一毫米。
现在闺女没事了,而她已经支持不住了。
周彩华和周孟华把刘爱菊又扶了起来。
刘爱菊对站在井台旁边的一个男的说:“有庆兄弟,谢谢你,你救了彩华!等她好了,我领着她到你家去道谢!”
那个人说:“继宏嫂子,孩子命大,她自已浮上来了,我就正好用扁担钩住她了,不是什么大事,你们快回家吧!”
井台旁边还有一个一直在哭的女孩,“彩华,对不起!”
这是彩华的小姐妹周燕妮,就是她今天下午约着周彩华一起去井里挑水。
彩华虚弱地安慰女孩,“燕妮,没事啊,多亏你呼救,才喊来了有庆叔把我救上来,天快黑了,你快回家吧!”
大姐孟华挑着一个水桶,刘爱菊扶着周彩华,三个人回家了。
七岁的三妹淑华,和三岁的四妹志华,正在院子里站着。
她们怯怯地看着刘爱菊和周彩华狼狈地样子。
淑华走到刘爱菊身边,“妈,我害怕!”
刘爱菊又笑又哭地说:“别害怕,你二姐没事,她这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大姐孟华把两个妹妹拉到自已身边,“你们别添乱,跟我回家做饭。我去点上油灯,屋里亮了就不怕了!”
屋里已经全黑了。
周孟华烧了一锅水,刘爱菊和周彩华娘俩把湿衣服脱了,擦了擦身上,换上干净衣服。
三妹淑华和四妹志华围到周彩华身边,“二姐,你疼吗?”
她望着两个瘦瘦的小姑娘,轻声说:“二姐不疼,二姐没事!”
大姐把院门门栓闩上,回到屋子里。
她看着周彩华,皱起眉头。
“井台那儿滑,你还小,以前都不用你去井里挑水,你今天怎么会到井里挑水?井台不是玩的地方,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你今天要是淹死了,让妈怎么活?爹不在家,我们得怎么办啊!”
她大姐越说越气,朝她后背就打了一巴掌,气得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周孟华今年十六岁,比最小的志华大十三岁。她在姐妹四个中最有威严,平时她们三个妹妹都有点惧怕她。
周彩华忍受着大姐的怒火。
幸好她穿过来了,要是周彩华今天死了,今天晚上这个家就是人间惨剧啊。
可是她的姐姐在另一个世界也承受着失去唯一妹妹的痛苦!
刘爱菊让周彩华到卧室炕上坐着,“你大姐说的对!孩子是娘的心头肉,要是你去了,那就是剜我的心哪!你今天遭了罪,要是还不长教训,以后还贪玩,不听话,以后还能有今天这么好运吗?”
周彩华说:“对不起,妈,我就是想帮帮你们,我看你和大姐种地太累了,就想帮家里去井里挑水,没想到会这样!”
刘爱菊和大姐每天都下地干活。大姐周孟华才十六岁,可是她把自已当大人用,在队里干活也是领大人的活去干。
小姑娘彩华和她的小伙伴周燕妮都是有点贪玩的性子,一时兴起,就结伴去挑水,想帮家里是真的,贪玩也是真的。
刘爱菊是被井给整怕了,提起井就心有余悸,“我们家以后都不要到井里挑水了,以后我们家就去挑自来水吃。”
周家村有自来水,村里有两个放水点,平时水龙头锁着,每天下午五点放水,放两个小时,一到五点,村里的人就排队接水。
但是接自来水要花钱买水票,所以平时大家都还要到井里挑水,洗洗刷刷还方便。
周彩华说:“那以后挑自来水的活我包了行不行?”
墙上挂钟叮咚叮咚响起来,已经七点了。
刘爱菊叹息一声,“行,以后你就帮着我们挑水。你们都饿了吧,我们吃饭!”
经历了生死之难,所有人的心情大起大落大悲大喜,现在都特别疲惫。
就着如豆的灯光,娘五个在炕上放了炕桌默默地吃了晚饭。
晚饭是蒸地瓜干加玉米糊糊,还有一条手那么长的小咸鱼。
三岁的志华和她们吃一样的饭,怪不得长得瘦瘦小小的。
周彩华喝了一碗玉米糊糊,她没有胃口吃别的。
其他四个人分着吃了一条小咸鱼。
“孟华,今天你带着淑华志华到西屋睡,我和彩华一个屋,晚上得看着她,医生说可能发烧。”
大姐把两个妹妹拉到西屋去睡了。
她们现在是在东屋,这屋是彩华爹妈和四妹志华的卧室,她爹不在家的时候,晚上她妈带着三妹四妹在这儿睡。
这个家一共就三间房,东西屋是两间卧房,中间屋子是堂屋和厨房。
东屋炕上,娘两个铺好褥子被子躺下,她妈说了句:“睡吧,明天还得早起呢!”
娘两个就没有话了。
她虽然在情感上接受了刘爱菊,可是和她相处还是生疏的,不知道应该怎么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