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正在聊着院里不明不暗的未来，程敬晔的电话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然后举着手机问邱意浓和穆青桉：“怎么回事？江山地产的人怎么也找到我这里来了？”
邱意浓和穆青桉相互看了一眼，不解地各自两手一摊。
程敬晔接起电话，开了免提，语气立刻切换到有几分谄媚的意思：“吴总，您好。”
电话那头的吴雍，语气冷淡地说道：“程院长，下午公司里关于清平湾项目有个会议，你和项目负责人务必参加。就这样。”
电话挂断，一阵忙音，三个人都愣住了。
邱意浓：“怎么回事？”
程敬晔黑着脸：“你问我啊？我还想问你俩呢？这才刚刚一个星期不到的时间，甲方就找上门来了？你们的改革成果就是这个？”
程敬晔也是急了，一个上午，辞职的、催图纸的、甲方没好气地召唤的，这事情放在谁身上谁都得疯了。
“说，下午你俩谁和我去江山地产开会。”程敬晔没好气地问。
穆青桉：“我去，邱意浓才刚回来不久，有些事情还不清楚。”
邱意浓：“应该我去，师兄本来就是帮忙才接手这个项目的。”
程敬晔离开的时候，丢下一句：“别争了，都得去，一个都脱不了干系，要挨骂就一起吧。”
下午，江山地产会议室里。
吴雍这次倒是利索，开门见山地说出了本次会议的主题：“各位，今天会议的主题就是宣布个事情，我因为人事任命的关系，即将卸任清平湾项目总一职，后续将由集团新任命的栗总来担任并开展后续的项目建设工作。”
说完，吴雍就离开了。
邱意浓小声问穆青桉：“有段日子没见，吴雍怎么，怎么没那么嚣张了啊？从前可不是这样啊。”
程敬晔一看会议不是设计的问题，悬着的心也放下了，故意坏笑着调侃邱意浓：“换人了不是更好，起码对你来说再好不过了吧。”
穆青桉倒是平静，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就想看看新来的栗总将会如何安排接下来项目的工作。
大概五分钟后，会议室的门重新打开，一个看上去文质彬彬，四十五六岁上下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站在刚才吴雍的位置。
“栗景年。”程敬晔和邱意浓几乎同时说出了这个名字。
栗景年用眼神和他俩打了个招呼，但是显得不是特别的意外，仍旧稳重大气地向大家介绍自已：“大家好，我是栗景年，以后清平湾项目的建设工作就由我负责。”
栗景年没有长篇大论的上任发言，介绍完自已直接就开始讨论解决项目推进过程中的细节问题。很显然，他之前是已经做了大量的功课来的，对每一个阶段都了如指掌，提出和回复的问题都一针见血。这让程敬晔和邱意浓都感到惊叹不已。
栗景年十年前也是海城设计院的员工，那时候邱意浓才刚入职不久，程敬晔还不是院长。那时候，他是院里最才华横溢的设计师，有想法有创意，方案屡屡获奖，在海城也是名声在外的。后来，他突然就辞职离开了海城， 没有人知道他到底为了什么。
会议结束，栗景年快步走过来，老远就伸出手来要和程敬晔握手，看得出来，二人的情绪早已溢于言表。双手紧握那一刻，思绪仿佛回到了十年前。
十年前，研究生毕业的时候，对土木背景出身的，许多优秀的同学们择业首选是设计院、公务员、事业单位。而设计院，在栗景年进入大学的时候，就已经是最优秀的那批毕业生的首选。
每每听到去到设计院工作的师兄分享的高收入，高福利的白领形象，就让这些还在学校苦苦挣扎的小白羡慕不已。始终记得，一些大的设计院来学校开宣讲会的时候，应聘的人总是多到你连简历可能都交不进去。那个时候，我们能看到的只是这个行业的光鲜亮丽。
但是真正就业以后，现实一壁尘灰。
“你到底懂不懂？你不懂的话。给你们领导打电话，派一个会的人来！我只要结果，结果！”业主的嘶吼，变成了压倒栗景年自尊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一刻，积蓄了几天几夜的压力终于爆表。栗景年竟然连反驳的勇气都没有。毕竟，那已经是他熬了3天3夜拿出的成果。
小时候，同学受了委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我告诉老师去！」。工作后，没想到业主降服乙方如出一辙的套路竟然是「我要给你们领导打电话！」领导像一座坚实的靠山，给了许多不明事理的业主“张扬跋扈”的勇气。当然不是所有领导都会胳膊肘往外拐，一味责怪下属。但是“业主的投诉”就像是一个紧箍咒一般，套在每个乙方的头上。
小时候，我们会讨厌那些喜欢没事打小报告的同学。长大后，我们更憎恶那些没事告“恶状”的业主。每当这种时候，恨不得一个排山倒海，把这些奇葩需求怼回去，但奈何只能憋在心里。
因为这个社会所谓的真理就是，就算没道理，他们有钱……有钱就是硬道理。
初入职场，都会有一颗脆弱的玻璃心。我们抱着谦卑的心态，抱着学习的姿态做着一些基础的工作，但你会发现并没有人手把手教你怎么做，更不会有人在屁股后面督催你，但犯错后，会有严苛的批评等待着你。虽然都是从学习开始，但是职场和学校最大的区别在于，职场只有你自已为你的行为买单。
而现实之所以残酷，偏偏越棘手，越复杂、越难搞的项目，时间就越紧。
栗景年记得刚参加工作那会，有一次出差去外地，业主白天开会改方案，由于时间紧张，业主明天一早就要看到最新的投资及分析结果。晚饭也来不及吃，马不停蹄就开始重新测算投资。
23：59分，面对着满屏的excel和图纸，脑袋实在转不动了。妈妈打电话问“今天几点下班？”只好说“今天不下班，明天才能下班。”嘴上说着没关系，眼泪却吧嗒吧嗒往下掉。
怎么办，哭一场就可以不做了吗？但是，哭至少可以帮他释放一丝丝压力。
哭完过后，擦干眼泪，继续干。
说出去可能没人信，那会经常压力大到，晚上要哭一场才能睡着觉。
有句话说“乙方一天，甲方一年”，设计院的那些年，练就了他一触即发的响应能力，就像“巴浦洛夫的反射实验”那么精准。任务来的时候，有条件的马上行动，没有条件的时候，创造条件也要行动。
笔记本打开，哪里都是战场。候机厅，飞机上，高铁中……全都是他的移动办公室。
最怕业主周五组织开会。因为他们会最大程度用好他们的休息时间，用到就是赚到，“周末你们加个班吧”。即使心中已经有一万匹羊驼呼啸而过，表面上还是要保持一脸热情的假笑和堪比海底捞的服务态度。
第1版，第2版，第3版……终于熬到了最终版，但是你不知道，后面还有最最最最……终版！这引发被百般蹂躏的乙方宝宝们的揭竿而起，群声控诉。但是，“996”在网上吵得再热又怎样呢，跟战友们的吐槽能让他们爆棚的压力得到一丝丝的释放。但最后的他们，还是一致的默契，甲方爸爸说什么是什么，不争不辩！
在设计院的那些年，经历了太多太多这样的场景。那些年觉得苦不堪言的人生噩梦，现在想起这些故事，却觉得像是在锻造自已热血的青春。
在每一次跟业主的PK当中，都像是一场打怪升级的战役。许多时候业主根本就不知道自已的需求到底是什么，但是，要命的是，当你给他的时候他就知道那不是他想要的了。
算错数是不行的，逻辑不通是不行的，扭扭捏捏是不行的，状态不好是不行的，回答不上业主尖锐的提问是不行的，业主一个接一个问题丢过来的时候，哭鼻子是不行的……
在这一场又一场的较量中，除了专业能力的点点攀升，而这份看似折磨的工作背后，却让他们在解决问题和与人沟通方面得到了惊人的成长。所谓的成长，就是在设计原则和甲方需求之间，找到一个完美的平衡！
而今，栗景年也成为一名业主，一名甲方，终究成了曾经最讨厌的人，也能渐渐明白那些年业主对他们恨铁不成钢的心情。毕竟，那些年，他们在不停改方案，改投资，改报告的那些时候，是业主一直陪伴在他们左右。因为技术不足，而设置障碍，鞭策他。
十年，三十岁到四十岁，当他回过头去看看自已曾经遭遇那些以为自已快要死掉的经历，如今却全都变成了他宝贵的财富。工作报酬其实是多元的，有物质收入也有精神奖励，还有能力的提升、思维的拓展和品格的熔炼。后者虽然是无形的，却深刻地影响一生，终生受益。
很多年后，当栗景年干的事情越来越多，越能够精益求精，找他做事的人越多，信任他的人就也越来越多。渐渐掌握了技术要领，熟悉了工作流程，清楚了沟通之道，曾经那些觉得压得喘不过气的压力也在慢慢化解。他才发现，初入职场之所以会压力巨大，或许不是因为业主变态，反而是因为自已的实力不足。
“一万小时定律”不是骗人的。当你的基础足够扎实的时候，你才会有应对一切复杂局面的底气和实力。
但是，他的成长经历告诉他，无论是身在哪一方，工作的理念和成长的路径都是一样的。思维决定行为，主动工作与被动工作虽然干活的都是你，但是你所收获的成长确是天壤之别。每个人大概都只有三万多天，每一天的工作是在不断消耗你的存量还是在积累你的增量，在当下看来可能都差不多，但是在未来的5年，10年，20年……会引起一个人的质变。
人其实是很神奇的生物。思路变了，心态就变了，你的世界也就敞亮了……
现在的他，依然会有改报告改到怀疑人生的时候，有很多个加班到凌晨的日子；依然会有开会时脑海一片空白的时候，有很多个支支吾吾、尴尬地说不出想法的瞬间；他不再每次开会时都一言不发，盯着手机右上角的时间，祈求它早点过去；也不再每天盼望着下班时，手指按下后打卡机说的那声“谢谢”。他仍然每天在遇到难题的时候对自已说一百遍“好烦啊，好烦啊”，却也第一百零一遍对自已说，“没关系，我相信你，你会越来越棒的。”
现在的你我，都处在积累资本的平台期，所以无论是甲方还是乙方，都是打工者，但是，虽然是打工者的身份，但一定要跳出打工者的思维，因为：只有把知识和经验长在自已身上，才是最安心和踏实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