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意浓沉默地看着手里的体检报告，越看越觉得心中憋闷，原来与自已朝夕相处的同事们，一个个看似朝气蓬勃的青年，实则呢？高度近视、鼻炎、甲状腺结节、颈椎病、乳腺增生、脂肪肝、腰椎间盘突出…30多岁的年纪，仿佛是50岁的身体。
邱意浓也是如此这般过来的，怎会不知这其中的原因。她无奈地对穆青桉说到：“师兄啊，这个行业的现状和你在国外的情况很不一样，‘大洪流’尚且如此，作为其中的一滴水，很多时候吧，万般皆是卷，半点不由人。”
“你怎么也要走啊？”穆青桉正要说话，门外传来程敬晔的说话声音。
穆青桉起身，准备出去看看什么情况，邱意浓示意他坐下，轻声说道：“别去，最近半年这是第五个要辞职的了。”
穆青桉：“辞职？嗯，不过也不算是特别意外的事情。”
邱意浓点头，她知道穆青桉之前做过大量的调查工作，改革也是由此而来的想法。
用行业内的说法－－年轻人，正在纷纷从建筑设计院“提桶跑路”。新能源、ESG、计算机、智慧城市、金融、医疗……他们转行的领域五花八门，但就是不想继续再呆在房地产行业，用他们的说法就是－－“又穷又累，还看不到未来”。
“我在设计院的同学里面，有三分之二已经转行，剩下的三分之一里，还有很多正在准备转行。”门外25岁的徐睿说。她本科学的是建筑学，之后在长三角的两家市政建筑设计院工作了三年。
她本科宿舍的4个人中，一人回家做了老师，一人在做人事工作，而她和另外一个人正在‘逃离’，没有人继续留在建筑设计行业。
还有之前同样25岁的李毅，从南方某省会城市的一个市政建筑设计院辞职。毕业三年，这是他的第二份建筑设计院工作。此前，他还在一家住宅建筑设计院工作过。
当时这个市政建筑设计院在裁员，领导给他两个选择：去外地总部；走人。李毅主动选择了拿赔偿走人。他说，这次是决心彻底离开建筑设计行业。
在李毅辞职后，这个设计院又有两三个年轻设计师辞职。
“都受不了设计院工作的高强度、低工资和内耗。老人不会主动离职，因为他们很难再找工作，但年轻人会。”李毅和徐睿都这么说过。
同样的情况，还有工作仅一年，23岁的小琪。她走的时候说，这个行业已经没落了，大家各寻出路吧。一个出了校门，还未来得及真正入行的年轻人，对自已寒窗苦读了那么多年的专业，竟然如此的心寒。
逃离建筑设计院的心情是如此迫切，以至于有的时候，年轻人们的跨行努力是如此奋不顾身。
邱意浓说：“徐睿是我的学妹，他走后，我们偶尔还会联系。她说从前设计院的工作强度很大，下班后往往已经筋疲力尽。但因为找不到转行方向，一度陷入迷茫与焦虑，到了晚上会经常失眠。为了缓解焦虑，从三四年前开始，在每个失眠的晚上，她到网上自学编程。后来，她又报了一个线下的计算机班，开始学着去做项目。对新知识的学习和改变命运的渴望，帮助她熬过了最迷茫的一段。徐睿小时候学过奥数，逻辑推理能力很强。她发现，计算机代码看上去很高深，但学明白之后，其实很简单。只要足够努力，就有可能打破‘隔行如隔山’的状态。现在，徐睿成功跳进了一家金融类国企，当上了码农。”
穆青桉点头：“那非常不错。其他人呢？”
邱意浓：“听说从设计院辞职休息两个月后，李毅开始找工作。从开始找工作到找到工作，他用了半年多的时间。他想找一个与品牌营销有关的工作。因为是转行，他把身段放到了最低。半年多时间里，他投了800多份简历，被拒绝的概念为95%。拒绝理由无非是两个：专业不符合、经验不符合。面试机会很少，所以他很珍惜。只要被通知面试，哪怕是一家很小的公司，他都会去。”
穆青桉：“这种出走的决心也是够决绝的，根本不考虑回头。”
邱意浓：“还有啊，你有没有关注现在国内大学的这个专业？曾经的王牌顶流，现如今...哎...真不敢想象，自已当年削尖了脑袋，干掉了好几操场的人，才学成归来的专业，竟然沦落至此。”
穆青桉：“嗯，我大致上知道一些这方面的情况的。前两年的毕业生还算是幸运的，至少还能找到设计院这样的工作。在前些年房地产狂飙的时候，很多高校开设了与建筑设计相关专业，大量扩招学生，开设了建筑学、城乡规划、景观设计、风景园林设计、室内设计专业，一个年级就有差不多二三百人，80%-90%都进了设计院。现在房地产市场趋冷，市场上已经消化不了那么多人了。去年校招时，我们集团设计院一个应届毕业生都没招，成绩再好也不要。”
这时候，程敬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穆青桉办公室的门口，垂头丧气地两手一摊：“看到了吧？又走了一个？”
程敬晔坐下来，狂饮了一杯水，一脸地倦容。
穆青桉和邱意浓就这么一直看着他，劝慰的话根本就不用再说，对于这个行业的“老人”，那些内容太苍白。
他们太理解这些年轻人了，甚至是有些羡慕。是啊，在看不见的未来，为什么还要做没有意义的牺牲。
咬着牙接受着各种折磨的半年，如果非要说有点什么收获，大概率就是所谓的成长，在一个无法用多劳多得衡量的体系中，同样的时间，同样的看起来差不多的薪水下，用无数个牺牲掉的夕阳比别人多干出了好几倍的工作吧。毕竟随着时代更新，甲方要求，规则不断变换，很多所谓的学习大家心里都明白是为了给自已意义并不大的付出增加点点安慰的理由，让牺牲掉全部生活的工作看起来好像还有点意义。
但是仔细想一想，拿着买不起一平米房子的薪水，赌上了全部的生活，是为了什么。要是想晋升，前面都是人，有的牺牲掉的不仅仅是每天傍晚的夕阳，还有陪伴家人孩子的时光，比自已优秀的人比自已牺牲还大，他们不走自已不可能上升，或许可能只能等他们退休，但是自已又根本等不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