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南画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刑司之前乱抓她,她肯定记恨,可赵南画不会这样回答,她叹口气,“明明詹虎是个恶霸,死了也是活该,何必追着凶手不放呢。”
“我也是这样认为。”穆邑笑得更深。
“各司其职罢了。”赵南画又把话给圆回去,“当差的都不容易。”
穆邑冷笑一声,“当差的都不容易,我们就很容易了吗?”
赵南画瞧着他,猜测穆邑又想到他那迫害死的族人去了,于是她故作虚弱地咳了好几下吸引穆邑注意力。
穆邑立刻二话不说去给她倒了杯水,递过去时两人手指尖无意触碰,赵南画抬眸,语气柔软,“穆公子,我昏迷中还听到了有人唤我南画,是你吗?”
穆邑脸迅速一红。
仅仅见了两次面,穆邑就唤了南画二字好几次,赵南画不得不展开怀疑,他是不是在以前见过自已,否则就是……
穆邑难不成喜欢她?
不,杀人都不眨眼的男人,怎么可能喜欢上她一个柔柔弱弱的姑娘。
眼前的穆邑往后退了好几步,也不正眼看赵南画,“这里是离临都最近的客栈,你好好休息,我派人去找南宫麒三人。”
穆邑离开,赵南画终于松口气。
冰天雪地中遇见穆邑着实巧合,她迫于一个人带着黑衣人走不出去,万般无奈划伤自已颠倒是非,不然给她四张嘴她都解释不清。
至于脑海里想不起来的一些记忆,赵南画拍拍脑袋懊恼,她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没想起来,脑子啊脑子,得在后面多给点力。
算算时间,已经要到第二日清晨,她如果没回赵府,她爹她娘肯定是要找人,终究是要面对的,赵南画不由得为后面做打算。
穆邑没走,沉默的站在赵南画房间的门外良久,走廊安安静静的,他盯着某处,瞳孔里仿佛多了层厚重的忧伤感,独自承载着无法言喻痛苦的过去。
他过去的记忆,每一幕都清晰。
明明很痛苦了,他在看到赵南画的时候,总能乱了分寸,只因赵南画,曾是他短暂的救赎。
穆邑十岁半那年,全族被抄家流放,所有男丁流放到北方边境,穆邑被带走的前,五岁的赵南画从赵府跑出,独自一人去找到了他。
她把几块麦芽糖放进穆邑的手掌心,“伍哥哥,我二哥说这一路会很艰险,让我给你带来糖,你要是撑不下去就吃块糖,就会忘记去时的苦哦。”
赵南画圆圆的脸笑起来,温暖可爱,穆邑一辈子忘不了。
那时候,官兵带走他,下人牵走赵南画,彼此背对着离开,他流下了一道道伤心的泪水,以为此生再也不见她。
命运总是折磨每一个人,等穆邑再次见到她,是在牢里,时隔多年他一眼认出赵南画,赵南画却不再记得他,也罢,穆邑的脸在北方生活已经大变样,他也不奢求赵南画能认出他。
只求她,在她的世界里顺遂无虞。
穆邑他有自已要做的事情,他需要找到当年他们族被抄家流放的记录册,找到迫害的证据和人,因此和刑司结交也是他故意为之,为的就是能借和刑司的关系进断押司翻看手册,可找了许久,一直没有找到,到底放在哪里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主子。”阿枉的声音唤醒沉浸在回忆中的穆邑。
“何事?”穆邑看向他,神色没有了一丝波动。
阿枉道:“黑衣人交代他是别人花重金去刺杀南宫麒的,还说他想活命,让我们快点把他交给刑司。”
“杀手主动要交给刑司?”穆邑倒很意外。
阿枉:“可能是良心发现,想争取一下能否继续活着吧。”
“还有,”阿枉拿出一张纸递给穆邑,“这是在他鞋底搜到的。”
想不到黑衣人身上还藏了一张纸,穆邑接过打开一看,一字一句往下看,最先是惊讶,到最后看完,他好像明白了一些事,极具讽刺意味的一笑。
·
刑司审完春风阁上上下下所有人,天已经亮了起来。
春风阁的酒是专门有人看管,取酒要经过老板的同意,还要记录在册,当天南宫麒为詹虎取了三坛酒是老板亲自送去,送进去时南宫麒不在屋内,在隔壁和别人玩骰子,只有詹虎一个人在喝酒。
刑司不认为房间内只有詹虎一人,他精神依旧很好,望着下面的人,再次严肃问:“你们要想清楚,当天有没有看到行为举止很奇怪的人,包括有没有人从窗户翻进屋,都要如实回答。”
此时有一人颤巍巍举起了手,“我好像,好像看到了……”
刑司抓住这句话,“看到什么?”
那人是个粪夫,他回忆着:“詹虎来的那一天,我在后院清理装粪桶,我人很矮小,站在粪桶后面会被遮挡住,加上晚上天很黑,我就看到一个影子翻进了一扇窗户里,看不清脸,我也不知道是谁。”
“来人!”刑司喊着,“叫人来画图!”
不管脸长什么样,只要画出大概的身形,他一定能找到!
来的人根据粪夫的措辞作画,刑司在一旁等候,他手下急急忙忙捧着断了的两根麻绳进屋,“大人,当天断了的两根麻绳找来了。”
粪夫瞥到那两根麻绳,眼底闪过一丝波动,随即继续陈述着自已的话。
很快图就画了出来,刑司仔细看着那个只有个模糊背影的图,他想起仵作说的,勒死詹虎的是个身材矮小的人,画中的人和詹虎差不多高,此人不是。
他收好画去看两根麻绳,两根麻绳断裂之处有蓝黑色腐蚀过后的痕迹,麻绳本就粗,嗜寒针一过,腐蚀一大半。
穆邑转头吩咐:“按照图画去摸排身形差不多的人,还有,穆邑人呢,我让你们去请怎么还没请来?”
手下赶紧回复:“去了他住的院子,打扫的家丁说穆邑昨天就出去了还没回来。”
刑司深深起皱眉,还没回来?
他凝思半晌后,捞起旁边的披风,“走,亲自去院子里等他。”
刑司带着几个手下出断押司门,还未走上街就看到好几个手拿剑的侍卫在街上奔走,刑司上前拦住一人,“你们什么人?神色匆匆的要去干什么?”
侍卫上下看了刑司的打扮,认出了他连忙作揖,“见过刑司大人,我等是赵将军府的侍卫,奉赵将军的命去寻我家四小姐。”
刑司眼珠一转,“莫非是赵南画?”
“是。”侍卫答。
“她怎么了?”刑司问。
“昨日去我三公子的衣铺做衣服至今未归,夫人差人去问,说是四小姐和南宫麒小姐一同出了临都去往染布庄找三公子,夫人不放心便派我们去寻。”
染布庄离临都不是很远,按道理来说赵南画和南宫麒昨日就该回去,今日未归难道是被赵安平留下了?
刑司猜测着,忽然另一条街又跑出好几个家丁,步伐急促,这次是冲着他方向来的。
那几个家丁气喘吁吁,跑在刑司面前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刑司大人快,快去救我家小姐,她……”
“你家小姐又是谁?”刑司不解,怎么又有个小姐?
“南宫麒,她昨天和赵家小姐一同去临都外的染布庄,遇,遇到了刺客,我们,我们……”家丁话还没说完,赵家几个侍卫皆一惊。
刑司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个挥手,“现在你们所有人找几匹马,都跟我走去城外找她们!速度快!”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跟着刑司跑走。
另一边,赵南画低头看向自已手臂上的伤口,她划伤时留了力,伤口不深不浅,短时间内还是不能做太大动作。
她已经休息几个时辰了,还没有得到兰洲御南宫麒阿诗三人的消息,很是忧心。
于是赵南画试着从床上起身,发现自已身体没有想象中脆弱,不禁感慨学武的好处,换做以前,她早就在床榻上躺好几天都不能起,现在受点小伤也无济于事。
她走到桌子面前想给自已再倒杯水喝,水壶里面已经没有水,她很渴,走到门口打开门,发现门外一直站着个人。
“穆公子,你怎么……”赵南画有些惊讶。
穆邑双手环胸靠在柱子上,似乎站了很久。
他看向赵南画,眼里带着明晃晃的玩味,“这就能下床了?赵姑娘好像没有第一次那么柔弱,难道是我看人不太行?”
就知道他是个地痞流氓!赵南画想。
她捂着受伤的手臂,可怜无比道:“不,我渴了,里面没有水喝,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脱水死的,穆公子,你真的忍心吗?”
穆邑站直身体,眼底闪过几丝无措的羞恼,“不早说,我去给你拿水。”
赵南画又得逞般暗自一笑,再次出声叫住他:“穆公子,喝了水陪我走走可好?”
穆邑刚要下楼去,听见后回头表不满,“外面冷,你是疯了吗?”
赵南画站在原地,无血色的嘴唇微微颤动着,模样委屈。
穆邑拿她彻底没法。
也是巧,雪已经停止没下很久了,一眼望去四周全是厚厚的雪层,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泥土湿润的气息,一座客栈立于白雪之间,烟囱升起的淡烟给自然增添不少生机。
赵南画就在客栈周围走着,穆邑拿着一把伞跟在她后面,俩人一前一后走在雪后的道路上,脚下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天地间仿佛只剩他们,一切都很静,连心都静下,仿佛所有的烦恼都能被这洁白的雪覆盖。
“穆公子,我很少见雪。”赵南画主动同他搭话。
穆邑见她停下,自已也停下,“哦?”
赵南画眺望远方,淡淡说:“我在叩明寺待了六年,那里四季如春很少有雪,所以回临都能碰上下雪,我很庆幸。”
穆邑不太理解,“这件事对你来说很庆幸?”
说完,他意识到自已说错话,赶紧找补:“北方常年有雪,我来到临都很久才见有雪,不像你,我都还有些不习惯呢,哈哈。”
苍白无力的笑声。
赵南画背对着他,轻轻一笑。
穆邑见她没有继续说话,上前一步斜看她一眼,同样是眺望远方,他试探问:“六年的时间,你会忘记很多以前的事情吗?”
“会。”赵南画肯定的说,“我身体虚弱常常生病,每次一生病我都会想不起来很多事,就算……”
她转过身和穆邑相视,语气温和,“就算以前的事情我不记得太清,但我一定会努力想起来的,能模糊感觉以前,存在很多遗憾呢。”
她牢牢盯着穆邑的脸,穆邑神情明显一怔。
他偏过头去,“想不起来也没关系,遗憾是遗憾,你不该困在过去。”
“那你呢,把你自已困在过去了吗?”赵南画紧追着问。
穆邑变得沉默,赵南画走近一步,试图从他眼里探究那些被隐藏却又复杂的心绪,就被两边马蹄声惊扰。
只见客栈左右两边的大道上,同时出现了数辆马车和马匹,哒哒哒的由远及近,穆邑先是一脸警惕的把赵南画护在身后,后面逐渐看清左边的来人,他才放松下去,“刑司?”
赵南画看清右边的来人,“二哥?兰洲御”
右边为首的是二哥赵安平,以及兰洲御,后面跟着一辆马车,还有去找他们的阿枉几人,马车尚未停稳,就探出一个脑袋,看到赵南画后又惊又喜:“小姐!”
居然是阿诗她们!
“阿诗!”赵南画眼泪都快出来了。
阿诗提着裙子飞奔向赵南画,南宫麒紧随其后,“南画妹妹!”
兰洲御赵安平也一一下马。
阿诗跑到赵南画面前,一把紧紧抱住她,眼泪汪汪,“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小姐你了!”
南宫麒也是不停的抹着眼泪,“还好还好,还好你还活着。”
赵南画看过他们每个人的脸,也不过分开没多久,如同几年不见,她看向兰洲御,兰洲御冲她摇摇头,示意自已没事。
赵安平也是长松口气的看着她,“幸好你平安无事,你都不知道兰洲御带着她俩去染布庄的时候,你二哥受了多大的惊吓吗?真的能把我活活吓死。”
昨日兰洲御轻功追上黑衣人后,两个人在马车上缠斗许久,最终是阿诗从惊吓中回神,拼尽全力一把勒住缰绳,才给兰洲御机会,趁黑衣人被颠出去的时候一剑了结了他。
马车受损,阿诗南宫麒想回去找赵南画,兰洲御很理智,受伤拖着两个人先去找了赵安平。
赵南画了解情况后对着他们竖了个大拇指,“你们好勇敢。”
她还特意摸了摸阿诗的脑袋,夸赞,“你更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