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苏老师病了,这节课我来给你们上,……”
病往往是借口,楚钰知道苏堇言有个一直在吸她血的爹,担心她出了什么事。放学后,本打算立刻去看望苏堇言,却被几个漂亮的女生截住,非要拉着他一起去吃饭,不由拒绝。吃饭的时候,两个猜拳胜出的女生坐在他两边,紧紧贴着他,不断给他夹菜。
每天都被漂亮的女生纠缠,楚钰有苦难言。
吃完饭,美女们不肯放他走,将他生拉活拽到夜店喝酒,问他今晚是从她们中选一个,还是一起,从个个如饥似渴的眼神可看出她们希望楚钰选后者,或许,这不是在给楚钰选择,而是提早告知他,楚钰吓了一大跳,那样自已会有生命危险,不动声色,借机尿遁。逃出生天后,在路边买了一袋水果,朝苏堇言家走去。
天已经黑了,临近冬日,残月冰冷,寒星稀疏,人间的霓虹绚丽不减,经过繁华市井,热闹如同鼎沸。
苏堇言已经一夜一昼没合眼,安眠药和水已经备好,但始终鼓不起足够的勇气,每当她逼迫自已行动,浑身就不住颤抖,心扑通扑通狂跳,似在求救。
遗书已写好,寥寥几行,「我曾经努力想活,认真对待每一天,期望未来美好,但许是我上一世十恶不赦,这一世注定受苦,因此我的努力,我的认真,我的期望,都是一个错误,越坚持,承受的痛苦越多。
这世间的路有千千万万条,却没有一条许我通行,虽不曾积善行德,但也不曾做过一件对不起良心之事,现实却将我一步步逼到悬崖边上。
我决定离开了,走向死亡,并非我懦弱,反而这是我做过最勇敢的一次决定,不再向肮脏和丑陋妥协,不再让命运捉弄。
最后,我想代表所有冤魂,对这个世界,这个社会,以及所有不讲良心的人说,我真的是操了你妈勒个逼了。」
苏堇言倒了一把安眠药,端起水杯,正要服下,砰砰砰,砰砰砰,苏智民开始在外头打门。一股怒火冲上苏堇言的心头,她百分之九十的痛苦,都是拜门外这个畜生所赐,而今被逼上绝路也是因为他,有他这样一个父亲,是她此生最大且致命的不幸。她很想冲进厨房操起菜刀冲出去,几刀将苏智民砍死,然后再自杀,但她没有,麻木的坐着,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死女子,我知道你在里面,快给老子开门,养你这么大,一点儿孝顺都不懂,……”咚咚咚,咚咚咚,苏智民手拍疼了,改用脚踹。
街坊邻居见怪不怪,一老太婆从旁边经过,一脸厌恶道,“有你这样的爹,你家姑娘真是遭罪!”
苏智民转头瞪了她一眼,他蓬头垢面,双目布满血丝,已经不怎么像人。老太婆吓了一跳。苏智民继续打门,“死女子,等老子进来,非打死你不可,……”
那门的质量奇好,即便苏智民跳起来猛踹,仍不动如山。他力气用尽,嗓子骂干,里面毫无回应,早有街坊邻居不满,呵斥他离开,否则便要报警,苏智民怒火如炽,很想揍苏堇言一顿,但进不去门,只能铩羽。苏堇言当时想的是,只要苏智明破门进来,她便菜刀伺候,所以那门保护的是苏智民。
苏智民刚走不久,苏堇言刚重新鼓起自尽的勇气,外头又响起敲门声,敲得很礼貌,不轻不重,“苏老师,在吗?我是楚钰,听说您病了,我来看一下您。”
楚钰敲了一会儿门,没有回应,正要离开,门打开了。这一会儿,苏堇言将遗书和安眠药放进抽屉,跑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整理了一下头发,“楚钰同学,谢谢你来看我,请进。”
屋子里只有一把凳子,楚钰在凳子上坐下,一股温热传来。苏堇言坐在床沿上。
“苏老师,您的病没有什么大碍吧?”
“没有,只是普通的着凉。”
“我来的时候看见你父亲了。”
“他没有为难你吧?”
“他没有看见我。”
苏堇言放下去心。
苏堇言苍白的脸色和红肿的眼眶让楚钰很是心疼,“苏老师,我多句嘴,您别怪我多事,如果我说错了什么话,请您别介意,举个例子,如果得了什么慢性病,就一定得提早治好,不能够拖,越拖会越严重,最后无药可治,我觉得,您不能让您父亲一直吸您的血,得跟他好好谈一谈,让他改邪归正。”
苏堇言抬头看了楚钰一眼,第一次有人对她说这样的话,虽然知道他们家情况的人不少,但都是冷眼旁观,这和她颇孤僻的性格有关,她对人很友好,但不热情,她从来没想过去靠近谁,总和身边的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想靠近她的人,会感觉被什么东西阻挡,因此却步。
她并不觉得楚钰多管闲事,反而心里有一些感动,“没有用,我尝试过很多次。意识不到自已的问题,总爱从别人身上挑毛病,这是人类普遍存在的一种病,即便意识到了自已的问题,也没有几个人有本事改掉,纵观历史你会发现,很多很厉害的人都是死在自已的缺点上,更别说我父亲那种只会无能狂怒,情绪极其不稳定,有暴力倾向,没有一点儿自控能力,和完完全全不通教化的人。”
身为老师,苏堇言的表述能力无可挑剔,清楚,准确。
“把你父亲的住址告诉我,我去找他谈。”楚钰很欣赏苏堇言,加上他与生俱来的正义感,决心管这件事,帮她解决这个麻烦。
苏堇言抬头看了楚钰一眼,又低下头。
“上一次,我本想陪着你,但转念一想,让你一个人静一静应该更好。回去后,我想起我难过的时候,都是躲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但内心却是希望有个知心的人陪在身旁,听我倾诉。我不是个爱管闲事和热心肠的人,虽然见不得人间疾苦,但往往遇见了,都只是一声感叹,但不知道为什么,想着你被不好的事困扰,我总是放心不下。你不要误会,我没有任何非分之想,我只是……,只是不忍心……,只是不忍心看美丽被暴风雨摧残。你要是有什么心结,不妨对我说,说出来会好受很多,说不定就通透了。其实……,我很难理解我今天的行为,但无所谓了。”
苏堇言怔怔看着楚钰,眼神空洞又锐利,不善言辞的她不知道如何接话。她清晰的感受到了楚钰纯粹的关心,这正是她缺少和渴求的,像一束光照进她的黑暗,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让她心热鼻酸,险些掉泪。她想倾诉,却又被什么东西阻挡,毕竟和楚钰只能算是认识。最不可思议的地方,是她害怕楚钰走掉,早已习惯孤独的她从来不曾这般渴望有一个人陪着,所以她必须尽快找到合适的语句去接话,避免气氛尴尬,无奈脑子如同浆糊。
楚钰话说出口,便感觉没过脑子,但没去在意,没有必要凡事都太过于小心谨慎。苏堇言不接话,他脑子也浆糊了,空气越来越沉,正要告辞时,苏堇言突然开口。她卸下所有防备,不再顾及什么,彻底打开心扉,整个因此软了下来,坐到床上,抱着膝盖,一边倾诉,一边掉泪,像一个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无比可怜。
“本以为长大了,工作了,就不会再有痛苦,没想到却是源源不断。每当我决定认真对待生活,现实就会当头给我一棒。现在的自已和以前的自已,没有一点儿进步,还是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最害怕逢年过节,看见别人阖家团聚,而我们家没有一点家的样子。很多时候,我不敢照镜子,不能接受,为何自已会是一个这样失败的人?很多时候,我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就这样去死却又不甘心,毕竟我能活到现在很不容易,我吃过垃圾桶里的食物,睡过大街,遭过数不清的殴打和辱骂,受过数不清的嘲讽和白眼,可是无论我怎样努力,都无法摆脱痛苦,它就像是长在了我身上一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受到这样的惩罚?我,似乎,已经,没有办法坚持了,……”
苏堇言垂着头,掉着泪,泣不成声。
楚钰看去,自然无比心疼。他知道,安慰没有用,讲大道理也是虚的,道理谁不懂?面对一件事,要吗出钱,要吗出力,要吗闭嘴,他既已涉足,岂能坐视?“苏老师,世人皆痛苦,这个世界一直在考验每个人的承受能力,千万别屈服,只有扛下来,才能遇见美好。除死无大事,再困难的题,都有解法,如果你缺钱,我这里还有一些积蓄,加上新得了一笔奖学金,都可以给你。另外,我会找到你父亲,和他好好谈一谈,一次谈不好就两次,两次谈不好就四次,直到他知道自已错了为止。就算你觉得我多事,我也不会退步,总而言之,你的事,我管定了。”
苏堇言又怔怔望着楚钰,这一次眼睛里多了一些光彩,原来被人保护的感觉是这样!楚钰十分真挚,决然,满满的少年感,正是她所缺失的,因此无比欣赏和羡慕。她不抱希望楚钰能帮她解决麻烦,但不影响她心怀感激。
苏堇言没有告诉楚钰她被黑帮威胁的事,告诉了又能怎样呢?说她只是突然很沮丧,这对她来说是常有的事,没有大碍,无需担心,对楚钰感激再三。
楚钰又坐了一阵,两人都不擅长交谈,气氛断断续续尴尬。楚钰看苏堇言的气色好了许多,加上时间已经不早,起身告辞。苏堇言送他到小区门口,甜甜一笑,挥手道别,“那么,楚钰同学,下周国史课见。”
轻生的念头被冲淡,但大山仍旧压在身上,仍旧惶惶,心如火烧,难以安定,早已疲倦不堪,却无法入眠,好不折磨人。最后终于想通,“钱不是她欠的,凭什么叫她还?现在是法治社会,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们敢拿她怎样?吓唬她的而已,理他们作甚?”这才睡着。
第二天是周六,不用定闹铃,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日晒三竿。照进屋子的阳光十分清澈明媚,能够开朗人心。洗漱完,苏堇言对着镜子里的自已道,“苏堇言,从现在开始,你要认真对待生活,不要被任何困难打倒。”
之后她去了平时最常去的餐厅吃了美味的杂酱面,去甜品店买了最爱吃的甜点,回到家,在床上摆了一个“大”字小憩,不觉精移神骇,忽焉思散,竟然幻想起和楚钰做爱,忙离幻境,安定神志,随手从床头拿起一本书翻看。
她是一只十足的书虫,常迷路于书山,忘记时间,等她终于觉得该休息一会儿,天已经开始黑了。有人敲门,她以为是楚钰,忙跑去打开,高兴瞬间被浇灭,是锥脸男一帮人,他们个个人高马大,遮蔽天光,青面獠牙,狰狞可怖,哪里是人,分明是一头头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