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雅习惯在高度抽象的层面思考问题,对现实的不满让她从小更喜欢在精神世界中探索各种可能性,她的世界观和思想结构与常人非常不同。在理性的加冕之下,她的思想独立于现实之外运作,她和现实世界脱节,该说可悲还是幸运呢,她享受这种脱节。正是因为在很小的时候就完成了精神和肉体的分离,解离对哲雅而言与其说是病症,不如说是一种“存在方式”。
爱,那是她的身体里一枚未长成的种子,它孱弱又畸形;性,本该是由这颗种子结出的果实,它空无一物。无根无源,无本无木,无花无果,她却偏偏依靠自已超乎寻常的敏锐和聪敏获取了概念,她似乎胸有成竹,但其实她心生恐惧。
哲雅说:“对不起......”
“不,不要道歉,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不要为了这个道歉......”
他其实有所察觉,哲雅想要咬他而不是被咬,她对他有欲望,但她不想被侵略和征服。
林斯静有些语无伦次,她的愧疚令他觉得无比难过,他想这种方式只是性的诸多方式之一,它既不是一个必须要达成的终极成就,也不是一个必须付诸现实的真爱任务,它什么都不是,根本不值一提,他们明明爱着对方,他们完全可以用其他的方式获得感官上的快乐。
“你要不要试试完全掌控我?”这话有些过于羞耻,林斯静的脸完全红了,他说,“试一试好吗,也许你会喜欢这样......”
哲雅愣了一下问:“什么意思 ?”
“就是你当上位,我听你的......”林斯静艰难地开口解释,声音很轻,脸红得要烧起来了,他说,“我们可以像上次一样,或者...更多......”
哲雅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她只是问:“你是认真地吗?”
林斯静点了点头,他把自已从夏季轻薄的衣物中拆出来,如同剥出一段白亮鲜嫩的菰笋,将自已完全呈现在她眼前。
他看不见她是什么反应,他第一次对自已无法视物感到怨憎,他想知道她的表情,惊喜、惊吓还是其他的什么。
他还是能感觉到她的视线在灼烧他,他被由内而外地加热,浑身都在发烫,所有的反应无处遁形,他想自已大概快要疯掉了。
他躺了下来,陷入床单和被子里,如同一块沉入泥沼的玉璧,他向黑暗之中伸出了手,期待着她来握住他的手,他说:“别害怕,过来,来了解我,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等待的那几秒像是几个世纪那么漫长,羞耻感快把他压垮,他不自觉地想要蜷缩起身体,想把自已藏起来,可他像一朵强撑着盛开的花,柔弱的茎迎风颤抖,但仍然最大限度地张开每一片花瓣,想要眼前人看清他的所有。
在性这件事上,他依然付出了绝对的真心和真诚,他完全交付了自已如同向她投诚。
哲雅明白了,她怀着巨大的热情扑进他的怀抱里,莽撞而又直白的亲吻他的全身。
柔软又炙热的吻织成网将他完全罩了起来,他无法控制隐忍压抑的呻吟。
哲雅丈量了她的每一片领地,熟悉了每一处山峦与低谷,她是它们的主人。
做完这一切,她回来,抚摸着他的脸,亲吻了他的眼睛,在灼热的呼吸吹拂之下,反射本能让林斯静闭上了眼睛,哲雅轻笑着,她说她爱他。
林斯静根本无力招架,他是一朵被她摘下的花,属于她的花,静静躺在她的手心里,任由她带他去任何地方。
与此同时,她被带出极度空灵的概念世界,被他拉着从形而上学的超然境界坠下来,直直摔进红尘里,毫发无伤。
*
如同解开了某种禁制,哲雅变得很黏人。
她想要无穷无尽的拥抱、亲吻和肌肤相亲,像是打算一次性从林斯静这里把过去二十多年在亲情、爱情、友情,一切情感里缺失的亲密接触和温柔抚慰全部补齐。
得益于她庞大繁杂的知识储备库,各种肉麻做作的情话她张口就来,说完还要等他的反应,像是在测试他承受能力的下限又乐在其中,林斯静很害羞,通常支支吾吾的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上来。
她把林斯静的语言功能摧毁的同时自已的语言表达也是一片狼藉,遣词造句一塌糊涂,完全不在乎什么情境什么使用对象,很难想象这是高考语文138分的人。比如她开始用“美艳不可方物”形容他潮红的脸和身体。
她一次性给了他过度的宠爱和溺爱,他发出绝望喘息和饕足轻叹,如同粘在蛛网上脆弱易碎的蝴蝶,徒劳无力扑闪美丽的翅膀,越陷越深,越缠越紧。
一个无节制的索求,一个无底线的放纵,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疯得相得益彰。
林斯静还要出门遛小玻,哲雅不让他出门,她说:“你最好别这样出门。”
林斯静不明所以,他换掉了拖鞋。
“不是因为这个......”哲雅忍不住笑,摸了摸他颈侧和耳际的吻痕,她说,“我倒是不介意你带着它们出去展示一圈。”
吻痕,机械性紫斑,吮吸造成的皮下毛细血管出血,林斯静摸不到它也感觉不到它,于是他问:“很明显吗?”
哲雅用“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回答他,而我们的数学小天才需要想一下才能明白,在他想的时候哲雅快乐地大笑起来,恶劣又可爱。
林斯静明白了,他的脸瞬间红透了,很没有气势地谴责她,语音语气都很软,他说她是个小变态。
“嗯嗯,你说得对,但你是一个特别好特别乖的宝贝,现在我帮你去遛小玻好不好?”她亲了亲他的脸颊,把他手上的牵引绳顺过来。
林斯静真的受不了哲雅喊他宝贝,特别是用诱哄的语气,他真的会什么都听她的,而哲雅明显也发现了这个词对于林斯静有核弹般地威力。她是缺乏仁慈的君王,什么伦理矜持,什么理性克制,她统统不管了,她一遍一遍地往那片可怜的领地上投放核武器,把意识和精神全部夷为平地,她喜欢纯粹,所以唯一铺展开的只有绵绵无尽的爱欲。
林斯静也是第一次知道哲雅原来有如此强烈的占有欲和控制欲,她的爱意在越过某个临界点后开始疯狂增长,就像那个经典函数式F(x)=1-1/[ln(1/x)+1],它在(0,1)区间上缓慢增长,逐渐趋近于1,但一旦越过定义域上的x=1,F(x)=f(x)=e^(x-1),它在(1,∞)区间上快速增长,呈现指数爆炸。
她要求帮他遛狗、铲猫砂和浇花,她还要求帮他洗澡、吹头发和挑衣服,她好像陷入了某种狂热,要把所有她能想到的恋爱中该做的事全都做一遍,她拿出绝知此事要躬行的态度,简直无法无天,林斯静甘之如饴。
他们确实疯得相得益彰。
*
这种生活持续了一周,哲雅发烧发热的神经终于冷却下来,林斯静脸上身上深红浅红的痕迹也不再增加,他们的生活终于重新步入常态,小玻终于又可以随意出入家里的每一个房间,咪咪也能如愿地在床上踩一个安静温暖的窝呼呼大睡。
傍晚的时候他们手牵手去nassau大街上的挑餐馆吃饭,回来的路上在甜品店打包两份林斯静最爱的招牌甜橙蛋糕,金灿灿的橙子果酱淋在奶油上,蛋糕胚的夹层里铺着刨得很细的糖渍柠檬皮,清甜的果味和轻微的酸味中和了甜味,尽管哲雅不是甜品爱好者,她也不得不承认那个甜橙蛋糕很好吃。林斯静是那家甜品店的常客,老板娘和老板都认识他了,他们知道小玻的名字,叫小狗的名字时字正腔圆,经常会随赠一纸杯奶油给小狗,他们和林斯静的导师和同门一样叫他“Lin”。哲雅和林斯静第一次去店里的时候,老板娘正在擦外面遮阳棚下的桌子,她表情夸张地冲着店里大喊,“OMG,Lin is ing with his girl!”老板跑出来看,对着两个羞红脸的年轻人比大拇指,笑容满面,“You two make such a lovely couple!”
甜品店用的捆扎丝带是特别定制的,非常漂亮,柔软的粉色缎面镶着金边,哲雅不舍得扔,刚开始她把它们系在阳台的花盆上打成蝴蝶结,后来她发现它们可以系在别的地方成为更美妙的装饰,比如林斯静的手腕、脖颈和大腿。
她收集了好多丝带,把它们收在林斯静的床头柜,林斯静纵容她的一些无害的小癖好,偶尔的偶尔会贴在她耳边低声控诉她是个小变态,哲雅把这当成一种含蓄的表扬。
她由此发现了另一种乐趣,打扮林斯静的乐趣。
她不常穿裙子,但她有裙子,她没有耳洞,但她会买耳夹,她不化妆,但她有化妆品,虽然不多,但是她有。这些东西对于她而言像是装备,装备可以不用,但装备得有。既然不是出于实用角度考量的东西,那必然要出自审美角度考量,因此她所拥有的都是她认为最美最好的东西。
她在美术学院的春季义卖会上花了两百台币买了一对手作的蓝莲花耳夹,她很喜欢它,她把它戴在林斯静的耳朵上,银扣咬住柔软的耳垂固定,靛蓝色的玻璃烧制出一层层精致又繁复的花瓣,它其实很轻,穿过花蕊的银链下面悬着人造海蓝宝,像一滴泪。
林斯静乖乖坐着等待着,哲雅亲了亲他耳垂说戴好了,她退开去,欣赏着他戴着首饰的样子。
林斯静垂下眼眸,伸手摸了摸耳上的装饰,指尖碰了碰挂在银链下面摇晃的海蓝宝,莞尔一笑,他长得白净,眉眼俱是温和,唇形又很美,那一刻哲雅觉得他就是很美,美艳不可方物。
她想起了《孔雀东南飞》里刘兰芝盛装打扮辞别焦仲卿的那个早晨,诗里用“ 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珰”形容刘兰芝的光彩照人,伏教授讲解这首诗时在这一句特意停下来。她要大家想象一个美丽的女人带着“明月珰”的样子,教授确定以及肯定地说那一定是极美的一幕,当时的哲雅只是认同,而现在的哲雅彻底懂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