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斯静租的这幢公寓已经有些年头了,历史可能比他和哲雅两个人的年龄加起来都大。好消息是之前租住在这里的学长是个学动力工程的硬核狠人,硬是自已把网线从六楼的卧室接出去插到七楼的服务器上,让卧室连上了网,而坏消息是只有主卧有网, 客厅和其他地方网络信号极差,26.7kb/s的网速相当于早期拨号上网的水平,连一个普通网页都无法加载。
天气太热的时候哲雅不想出门,林斯静也没有什么事,于是两个人都待在家里,哲雅把椅子搬到林斯静的卧室,两个人挤在一张桌子上学习。林斯静外放他的课程,哲雅完成文稿校对的收尾,只是她的效率变得很慢。
“你知道鸟类能够依靠眼睛以外的其他器官获取光线信息吗?家雀被摘除眼球之后的栖息行为仍然可以和光暗循环相适应。”林斯静把正在播放的偏微分方与泛函分析课暂停,突然说话。
“嗯,所以呢?”
“其实人类也可以,科学解释的话,人类作为更高级的动物进化出了视觉系统,但依然保留了感受光的‘非视觉’系统,也就是大脑中的视交叉上核,科学家称之为人体中的生物钟。”
哲雅感到非常奇怪:“所以呢?”
“我能感觉到你的视线,你在看我。”
材料学家会用特定类型的电磁波和射线穿透物体表面加热内部而不损坏表面,哲雅的目光对于林斯静而言就像这样穿透他的皮肉炙烤着他内在的精神灵魂。他身上似乎存在着什么东西令她感到好奇又感到困扰,她很谨慎,不肯吐露一个字,可是林斯静感觉到了。
“你盯着我的时候在想什么?能告诉我吗?”
思考犹豫了很久,哲雅给出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回答,她说她想咬他一口,随便哪里都好。
林斯静的表情惊讶又疑惑,哲雅连忙解释:“当然,这不是狂犬病,也不是别的什么,我只是想轻轻咬你一下......”
哲雅在观察他,观察得很细致:他听课用LaTeX做笔记,手指敲在键盘上像弹钢琴一样流畅,手型很好看,手指清瘦修长,指甲剪的很干净,甲盖边缘是浅浅的白色。他的皮肤很白,于是手背上那些青紫色的血管很明显,指尖和指节透着淡淡的粉。当他打字的时候,韧而薄的肌腱从皮肤下透出来形状,白皙的皮肤包着附在骨骼上的薄薄一层肌肉,漂亮又匀称;当它们动起来的时候,肌肉在皮肤之下发生细微的滑动屈伸,她看到了一种蓬勃的生命力,如此鲜活、美丽又神奇。
她很想咬他一口,非常想,一直想,就像着了魔一样。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被人体的美丽和活力所诱惑,然后你想咬我一下?”林斯静尽力理解哲雅的脑回路。
哲雅嗯了一声,她想,这是一个不错的概括。
林斯静笑了起来:“我想我并不介意。”
“真的吗?”哲雅的声音里带着兴奋,“我轻轻地咬你一下,我保证不给你咬破皮。”
“嗯,来吧,挑块好位置吧。”林斯静慷慨地向她伸出了手。
哲雅随即抓住他的手,扣住了他的手腕,不许他反悔。她低下头去嗅他的味道,冲洗干净的皮肤上依然留下了白兰沐浴露的香味,但这香味跟装在瓶子不一样,它被人的体温煨热,有一种温暖的活气,很难形容,但让人觉得亲近,心生欢喜。青紫色的静脉潜在白而薄的皮肤下,属于他身体里流动的河流与河道,哲雅亲吻他的脉搏,舔了舔他的手腕内侧。
林斯静的呼吸一滞,却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任她为所欲为,坚硬的牙齿微微陷入柔软的皮肤,有些许的刺痛,但她的舌头贴在那一块皮肉上,温暖又湿润。
她有兴奋得忘记控制力道,疼痛太过,他忍不住嘶了一声,她立刻松了口。
他的皮肤上留下了很深的牙印,像一排深红色的月牙,快要流血了,可哲雅却相当喜欢她的杰作,她根本不想道歉,她只是低头亲了又亲那个牙印。
她似乎意犹未尽,林斯静觉得好笑,他想起小玻三四个月磨牙期的时候也是这样喜欢咬人,puppy bite,兽医是这样的说。他问:“够了吗?再来一次?”
哲雅的兴奋劲过了,摸了摸他手腕上的痕迹问:“疼吗?”
林斯静倒不在意这个,他问:“够了吗?再来一次?”
“你不该太纵容我......”
“你是说你的欲望吗?可是我很喜欢它呀。”林斯静反握住她的手,将她拉近自已,很认真地说:“可我很喜欢,只要你给我的我都喜欢,痛也喜欢。”
欲望,哲雅跟着念这个字眼,恍然大悟。
她习惯压抑自我,直白的说出欲望是一种很羞耻的事情,哪怕她用名为理性的利刃一片片凌迟自已的感性,承受了漫长的苦楚,可最终她还是没有杀灭欲望。
在她这里,欲望甚至没有姓名,它是一团混沌,被压抑着在她心中慢慢发酵成一种变态的混合物,它找不到出口,于是变成其他怪诞的方式宣泄出来。
“怎么不说话?”林斯静轻轻摸她的脸,她脸红了,脸颊微微发烫,而他自已也好不到哪里去,耳朵完全烧红了。
哲雅有些不确定地说:“我想...我们可以试一试......”
林斯静点头,牵着她走到床边坐下,他们十指交扣,他摸到了她的手上戴着的戒指。他亲吻着她,细密的吻落下去,蔓延到她的脖子,他发现了她的项链,细细地链子尽头吊着另一枚戒指,他停了下来,问:“你一直把它戴在脖子上吗?”
“嗯,怕弄丢。”
万般柔情涌上心头,林斯静好像也着了魔,他想要拥抱她,亲吻她,耳鬓厮磨,完成最亲密的融合。
一切看似水到渠成,可是当他把哲雅压倒时,哲雅一言不发,浑身僵硬,她并没有拒绝他,但是他感觉得到她的不安和抗拒。
他看不见,但他感觉得到,所有他应该知道的东西,他都知道。
她在配合他,作为她爱他的证明,林斯静并不想这样。他知道她的忍痛能力很强,很多时候甚至到了无视自已生理和心理健康的程度;他也知道她把解离作为自我保护的手段,当她想要逃避的时候,她会抛弃躯壳,假装自已不是自已。
这不是林斯静想要的,他不能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做下去。
林斯静停了下来,他抱着她,低声问:“是不是不舒服?不继续了好不好?”
哲雅在他怀里一点点活过来,紧绷着身体放松下去,伸手回抱住他,将头靠在他的胸口,听他还未落回平稳的心跳声,他的心脏像一只扑腾的鸟儿,肋骨是它的牢笼。
“我其实一直感到很奇怪,在所有的黄片、黄文、黄漫,甚至是浪漫爱情电影里,(),这是真的吗?现实中的女性真的是这么想的吗?还是现实中的女性在反向模仿情色作品的情节?”
很糟糕的一段话,但当她把它完全说出来的时候,她反倒变得坦然,她是真的感到困惑,她说,“我不明白,()是一件很没有安全感的事吧,真的会有女性做爱时渴求这种方式吗?”
太多的色情作品里都是以男性视角来呈现性欲和性行为,女性通常被塑造成了渴望被进入被征服的形象,这几乎成了一种普遍的文化现象,成了一种共识,就连哲雅都糊涂了。
她试图照做,去体验那种被描绘得无与伦比的极乐,她以为自已完全不介意和林斯静分享这一种亲密的快乐,可是她还没在这条路上走到底,她就产生了质疑,她发现自已做不到。
“那些虚构作品中的表现的性行为并不完全真实,它们往往经过高度修饰和刻意塑造。我想对于现实中的女性而言,性更需要的是亲密、信任和尊重,而不仅仅是被进入的生理体验,感到被尊重、被理解,以及拥有对自已身体和性行为的控制权,比任何生理上的感受更重要。”林斯静想了想告诉她,“哲雅,我不需要你把自已出让我,我爱你,我希望你快乐,在这之后,如果你也爱我,我就会快乐。”
“我在互联网上看到的一些言论也让我感到奇怪,他们叫初次的性体验为开荤,将性体验形容为食髓知味,这是真的吗?为什么描述得好像女人只要做过一次爱之后就离不开阳具了,是认知被开拓之后女人们接受良好变得开放了,还是性行为真的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以至于像形成了durg addi一样严重的身体损害和心理损害?”这个话题让人本能得不适,像撕开精美的包装强行要去看里面腐烂生蛆的东西,她说,“这太不美好了,有点恶心......”
她看待事物的方式过于无情冷静,林斯静见过她像执刀医师一样解剖自已的精神世界,现在她要解剖的东西超出她自身,把很多东西包括进去,把他也包括进去了。
旁人对解剖如此庞大的“利维坦”望而却步,她却全无敬畏之心。
他感觉到一种被切开被审视的刺痛,比她咬他手腕的痛更胜千百万倍。
可她的确是爱他的,她信任他,于是邀请他一起加入这一场残忍又怪异的精神解剖,她想和他共享疼痛和真知。
林斯静亲了亲她的额头,轻轻捋着她的头发,一下又一下,他说:“也许有人在经历性行为之后,感受到的是亲密和快乐,也许他们享受与伴侣的身体和情感连接,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离不开感官刺激。性行为并不应该看作一种必然会导致依赖的行为,而是应该被视为一种有选择的性、可以自由决定的个人体验。”
哲雅说:“你没有将性与爱分开讨论。”
他一直试图引入爱这个 外生变量,他被发现了。
“将性与爱分开讨论是更先进更文明的做法吗?还是只是纯粹理性的要求?”
这是他们讨论的诸多问题中相对容易解答的那一个,哲雅说:“无法确定,但这的确是纯粹理性的必然要求。”
林斯静叹了一口气,他说:“我做不到。”
他来参与解剖,带的却不是刀,他带的是药。
他说:“哲雅,如果你也做不到,就不要试图强行把你的肉与灵、性与爱分割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