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他们牵着手，林斯静轻轻摸着那枚戒指，哲雅听见他在笑。
“笑什么？”
林斯静说：“你是不是还没仔细看过它？把灯打开好好看看它好吗？”
哲雅打开了床头灯，在光线下仔细观察手上的戒指，它很简洁，没有任何镶嵌，整体就一种金属，表面光滑致密如同镜面一般明亮，戒花是一段优雅弯曲的线条，像横写的“S”。
哲雅问：“是铂吗？看起来好像比铂白，是合金吗？”
“是第77号金属元素铱，纯度99.95%。”
哲雅尽力回忆已经被忘得差不多的化学知识，“是铂系里元素吧。”
“对，相较其他铂族金属而言它在地壳中含量极少，它的耐高温、耐高压和坚硬程度都无与伦比，莫氏硬度是铂金的1.4倍，弹性模量仅次于锇和金刚石。”林斯静骄傲地跟她说，“最重要的是它是最耐腐蚀的金属，比金还稳定，就算是沸腾状态的王水也不能腐蚀它，它是最完美的金属。”
哲雅转动手指，戒指边缘弧面反射光线，极亮的那一点像耀斑，她说：“自然界的事物总是充满矛盾，硬度和脆度成反比......”
林斯静笑了笑，抚摸她手指上的戒指说：“坚硬易碎也是它的性质之一，所以你得保护好它。”
“我会的。”
林斯静问她：“你还记得欧拉公式吗？那是数学中的天桥，优美简洁的‘上帝公式’，也是拓扑学中最重要的公式之一。”
e^(iπ)+1＝0，哲雅还记得，这东西在算复杂积分的时候简直不要用得太频繁。
“那你知道它在坐标系里是什么样子吗？”林斯静兴奋起来，伸手做出空间直角坐标系的样子，拇指为z轴，食指为x轴，中指为y轴。
好吧，哲雅完全想象不出。
“欧拉公式的解析式表达为Im（z）＝sin（πt），t∈[0，4]，在坐标系里它像一段侧放的螺旋弹簧。”林斯静试图比划给哲雅看，神采飞扬，“这个时候，它在zoy面上的二维投影就是三角函数sinπt的图像，它在zox面上的二维投影就是三角函数cosπt的图像。”
哲雅缓缓地嗯了一声，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好像回到了高数课堂。
“你看！就像这样！”
林斯静托着她的手让她再去看那枚戒指，哲雅突然看懂了，那一段优雅弯曲的线条不是横写的“s”而是三角函数图像曲线。
“这是你自已设计的戒指吗？订做的？什么时候的事？”
林斯静笑了笑，他说：“很久之前了，在我第一次跟你说我们可以结婚的时候。”
哲雅回忆了一下，惊讶地几乎说不出话来，有些难以置信：“是我们在花园餐厅吃饭那次？”
“嗯。”
那的确是很久以前了，当时她几乎毫不留情地将他的“蝴蝶论”斥为诡辩。
哲雅笑出了声，突然心变得很软很软，近乎无可奈何地叹息说：“林斯静，你是个大傻瓜。”
“铱的金属元素名来自拉丁文Iridium，Iridium的意思是‘彩虹’。”林斯静的声音很温柔，他吻了吻那枚铱做的戒指说：“现在我的蝴蝶就要飞过彩虹了。”
*
哲雅离开的前一天，她手上的十八籽毫无征兆的断开，所有的珠子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找了很久只找到了十七颗，林斯静还要继续帮她找，她却说不用找了，老人们相信十八籽断了意味着它代替主人挡灾挡难，所以断掉的珠子不能再戴了。
他们在花园里的玉兰树下挖了个坑，埋掉了那些珠子。
送别哲雅的一周后，一个寻常的傍晚，林斯静准备遛小玻，叫了很久小狗才跑到他身边，他蹲下身给小玻穿戴牵引绳，小玻却把一枚沾着口水的珠子吐在他的手心里，他捏着那枚两面打孔的珠子，他猜那是哲雅没找到的那一颗。
他问小狗到底是在哪个犄角旮旯里找到的，小狗却只是用湿漉漉的鼻子拱了拱他的手心。
那天林斯静牵着小狗散步了很久，走了很远的路，银行、公园、镇中，最后走到了哲雅住的小区。
四月春深似海，草木茂盛生长，夜风中传来居民楼里的纷芜嘈杂的声音和当时没什么区别。
他静静站在楼下，捏着手里那一枚遗落的珠子，没由来得感到一丝懊悔，他应该问她要点什么才对，应该说几句凄切断肠的话语才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寂寞孤独得有些无所适从。
就在他恍惚的时候，小玻突然猛地挣脱牵引绳窜了出去，林斯静听见一声凄厉又凶狠的猫的咆哮，然后是极其混乱的动静，似乎两只动物在灌木丛里打了起来，战斗异常激烈，枝桠断裂声不绝于耳。
“小玻！回来！”林斯静急得不行，朝着它们的方向走了一步却差点被花坛的边缘绊了个踉跄。
那边的打斗停止了，小玻把那只猫叼了回来，林斯静听见了猫的喉咙里发出如同蛇一般嘶嘶声，只是那声音已经很虚弱了，也许它被小玻咬伤了。
随着它们走近，林斯静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小玻，你干什么了？快放了它！松口！”
小玻喉咙里却发出了呜呜的恳求声音，和它叼着球球找人玩的时候发出的声音一样，猫此时已经安静下来了，林斯静也不敢贸然上手，他真的有点生气了，小玻从来没有这么不听话过，犹豫了一下他还是脱下了外套，小心地把猫从小玻嘴里拔出来，过程比他想象地顺利，小玻很配合地松了口而猫只是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林斯静闻到了血腥味里混着腐臭的味道，像是化脓的伤口散发出的味道，血液渗透外套一滴一滴地滴在地上，猫一动不动只发出沉重地喘气声，他这才意识到它受了很重很重的伤，它快要死了。
*
“应该是被车撞了，左后腿骨头完全碎了，拖了太久，伤口皮肉都溃烂感染了。”宠物中心的医生说，“这种情况只能截肢，越快越好。”
“没关系，都可以，只要能救它。”
林斯静会定期带小玻来检查身体，医生跟他很熟，医生问：“刚捡的野猫？”
“准确地说是小玻捡来的，它跟我们很有缘分。”
“行，我现在叫助手过来，先填表吧，它有名字吗？”
林斯静想起很久前他送哲雅回家的时候，他们在楼下也遇到的猫，他不确定它们是不是同一只。
他说：“它叫咪咪。”
医生笑了，告诉林斯静这是一只坚强又聪明的小猫，很亲人，待在笼子里很乖，刚刚检查的时候也很配合，它会没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