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1.31农历除夕: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辛丑去,壬寅归,一甲子一轮回,岁聿云暮,日月其除,辗转于城市与乡村,已生华发,已届天命,真是岁月催人老。
都说草木蔓发,春山可望,怀揣着希望,终是前路蹉跎,除了碎银几两,烟火几盅,空空如也。却付出了大好青春年华,健壮的身体,向上的心气。一切都磨平了棱角,如任人踩踏的鹅卵石,不伤人不刺已,真正活成了任凭揉捏的一滩泥。所谓的骨气早已荡然无存,半辈子卑躬屈膝,半生潦倒困顿,心虽不死,却早已没有重来的勇气。
半百之年,一切都已云淡风轻,想开的想不开的、愁怨与憎恶的、汲汲营营的,一切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只想安居小村一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最后佝偻到大地,将自已朽成一粒尘土。
才真正明白,陶渊明的豁达与无奈,李白的浪漫与羁绊,杜甫的沉郁与悲慨。人啊人,有多少可以选择的机会,可以重来,没有。人生是一张单程票,只要不死,只能向前。
小村不大,却也有四五百户的编制,只是大都被打工潮裹挟而去,必竟能有更多的选择,又何必困守田园。改革至今的若干年,人口十不余一,除了孤零零的十几处小院还有烟火,只余断壁残垣,砖墙上厚厚的苔藓,屋顶瑟缩的蒿草,还有那破败的栅栏,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年代已久,令人悲吟晚烟荒戍垒,斜日旧关城。
也不全是吧,李五三进的大院子气派宏伟,程大胡子的玉米加工厂木板厂新添了大型机械,整日轰隆隆响,玉米呼噜噜滚动着,如金玉之音。只有孙会计的农业合作社虽挂着明幌幌的招牌,却不见动静,不过那占地偌大的厂地厂房却很打眼。
村村通的板路,联通移动的网站,自来水管道却也解决了民生。交通便利了,却少有人来人往。家家安网,高清电视,可视电话层出不穷,无聊时闲暇时就扒拉手机,走家串户少了,连看门狗都没人养,安个监控也就解决了。
自来水承包给了一尹姓的老痞子,五十多岁,曾逼死了老婆,逼走了孩子,如今又娶了个天天叨个大烟袋的老女人,啥活不干,还把老伊治得服服贴贴的,里外一应活计都是老伊的。老伊稍有怨言就闹散伙,直把老伊闹得半点脾气没有,老婆说啥都奉为圭臬。
老伊收自来水费都在年关,按他的说法:都过年了,甭说几百元的水费,就是要饭的还得给几十呢。当然老伊一直都是讨债追账的好手,这十里八村就没有他讨不回来的账。这些年扫黑除恶的,他也消停不少。故没人愿意跟他费口舌,手头再紧,自来水费都会预留出来。
过年过年了,老伊揣着几万块钱,领着杨二嫂似的老婆到县城办年货,下顿馆子,住一宿,第二天雇个半截槽子货车连人带物运回小村,招摇过市,风光无限。
除夕的小村是最鲜活的,人们都放下曾经的隔膜和不快,见面欢欢喜喜打招呼。
“吃了吗?”
“吃了!”
“吃的啥?”
“猪肉熬粉条,小鸡炖蘑菇……”
“火食挺硬呀!”那个竖起大拇指。
“那还用说,过年嘛!”这个久违而自豪地嚷。
年年岁岁莫不如此,浓稠的烟火杳杳。
小年过后,老婆就一直忙:蒸上供的馒头,一锅锅,白白胖胖的大馒头点缀上红枣花生,再衬上鲜腴的芹菜叶,如红男绿女的小娃娃。用刀剁馅,白菜的、芹菜的、酸菜的,老婆整剁了半宿,加上菜,和了三大盆馅料。第二日,大炕上支起饭桌,桌上置有大几圈的面板,我檊面皮,老婆包。直檊到日落西山,才算完工。直累得老腰疼,老婆扑扑身上的面,乐呵呵地摆满整个四轮车斗,长舒口气,就等着冻实了,明早装袋子,存起来,随吃随拿,方便。
老婆有忙不完的活计,吩咐我剁鸡,剁大鹅,剁猪排,她则烧火依次焯水,然后晾干,以每次饭量为准,分成若干小袋包装,这相当于半成品了,再炒菜方便许多。
又吩咐我准备好黄纸,好给老祖宗上供用;又嘱咐把仓房里的鞭炮搁炕上熥熥,放时声还脆亮。总之,事无巨细,好在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是能包容,明明我都在做了,还唠叼。难怪后人说诸葛亮自已个把自已累死了。光是看着老婆忽东忽西地忙碌,就已经够累了。甭说她还得一心几用,一忽计划几个菜,一忽祭祖还缺啥,一忽又大吼烧火啦。
就这样老婆忙里忙外,脸上荡漾着笑,直到除夕这天。
噢,也不是,除夕这天我们更忙。晨曦微露,先放一挂五千头的“啄木鸟”,跳跃的火花伴着脆响,回荡在小村,紧接着小村的鞭炮声此起彼伏,这正是人们期盼的开门红。紧接着,老婆打浆糊,我裁贴对联;老婆准备早饭,我喂鸡鸭鹅,还有房檐上咕咕叫的鸽子。
饭毕,老婆就开始切菜备料,煎炒烹炸,满室生香。我则收拾出一处大长桌,请出祖宗家谱,摆放供果、烛台、香炉,准备晚上的祭祀。老婆又嘟囔着贴上财神爷,一边还絮叼着这是人家送上门的,那叫财源滚滚来,就不提这张财神她花了好几十呢。还美其名曰:不管多少,图个喜庆吉利。
午饭是一年来最丰盛的三素六荤外加一个鲜鸡汤,十个菜实打实地摆满大桌。我的二锅头、老婆的山楂酒(老婆自已酿的,酸酸甜甜的,没有多少酒气,娘们叽叽的。),等给老祖宗敬完饭,磕过头,我们才爬上炕大快朵颐,北方的冬天农村都是吃二顿饭,只有除夕这天吃三顿饭,也许是守岁的缘故吧。
最热闹的是晚上的迎新年环节。待我醺醺然睁开眼,已近七点。老婆已包好除夕的饺子,正往灶坑添柴禾,边揉捏着老腰。通红的灶火发出哔啵的响声,火苗明灭,映着老婆沧桑的面颊,那岁月腐蚀的褶皱竟神奇地隐没在火光中,岁月竟如此安逸静好。
子时才是辞旧迎新的正时,但北方苦寒,人们熬不到半夜,八点多钟已鞭炮齐鸣,烟火吱吱地窜到半空,啪地一下绽开,四散的金光耀红夜空,无数的花怒放,重重叠叠,恍若流动的花海。
庭院中燃起豆杆,燃炮祭祖,迎财神祈丰收,无论心里多么不认同,此刻都是虔诚的信徒,祭的是赤子之心。子子孙孙,也许这也是一种传承。
我们慢悠悠地喝着小酒,欣赏着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
哎呀,发财了,我吃到钱了。老婆喜笑颜开,仿佛眼前有一堆金山似的。
嗨,爸爸妈妈新年快乐,发大财哟!儿子的视频电话令老婆喜极而泣,唉,这老婆子没法看了。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