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凝风青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乖乖吃饭,乖乖睡觉,见到炎烨乖乖行礼,乖乖说话。晚上,炎烨兽性大发时,他也乖乖配合,没有一句怨言。
这样的凝风青,让炎烨不禁产生错觉,似乎因江源阳而起的风波已经过去,一切又回到了之前的样子。
唯一不一同的是,凝风青的话少了很多。炎烨觉得内制司职应该是身上有伤,才会情绪低沉,所以命人悉心照顾着,衣食住行全凭内制司职的喜好来定,汤药、补品亦是一样都不能少。
就这样,誓师大会之前,凝风青终于养好了身子。
这天,炎烨正在议事殿同左大夫他们讨论攻打土乎国的路线,就听殿外吵嚷,这时有人来报,说是内制司职求见。
炎烨蹙眉,有些不爽,“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
“禀大王,属下已经告知大王正在议事,但内制司职说有要事,一定要见一见大王。”
炎烨沉默半响,道:“找个暖和的地方让他等着,本王这边结束后再见他!”
“可......”那名兵士神色紧张。
炎烨黑脸,没好气儿的问:“怎么了,吞吞吐吐的?”
那兵士道:“禀大王,内制司职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单衣,正举着鞭子, 跪在殿外,说是见不到大王,他就跪在那里等。”
“啪”的一声,炎烨将手中的地图重重的扔在桌案上,怒道:“这个凝风青,偏偏这个时候要来捣乱吗?”说完,他忽而想起了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又想起了那句哽咽着说出的无根飘零,顿时气焰全消,咳了几声,对那兵士道:“把他叫进来吧!”
炎容见自家哥哥那个受气的样子,忍不住冷冷嘲笑,正好让炎烨瞧见。
他边拿起厚实的棉袍,边瞥了一眼炎容道:“笑什么笑,很好笑吗?”
炎容不置可否,用同情的目光看着王兄将棉袍披在已经跪入殿内的凝风青身上,又听着一向桀骜的炽爝国大王,用无奈、关心甚至带着点苦求的语气,笑吟吟的问道:“天这么冷,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
左大夫适时的递过去一个炭盆,正好让武克霄瞧见,他撇撇嘴,心想:这个左大夫,可真会做人!
除了在探讨如何攻打土乎国时,余下的时间,议事殿的气氛一直都是轻松的,直到跪着的凝风青拒绝了炎烨为他披上的棉袍,双手将鞭子举过头顶,说了一番大逆不道的话之后,所有的人才意识到,江源阳的事情,并没有过去。
“大王,罪奴凝风青前来请罪!”
仿佛猜到了凝风青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炎烨瞬间阴翳。见状,左大夫上前道:“内制司职,好端端的,请什么罪,快回去,好好烤烤火,着凉的话,大王会心疼的。”
凝风青明白左大夫的意思,但他既然来了,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哪里还回得去呢!
“大王,罪奴凝风青自知凌霜城一役,战死兵士二百零二名,今请大王赐二百零二鞭,以慰那些战死兵士的亡魂!”
怕不只是慰藉亡魂那么简单吧!
听完这些,炎烨冷哼一声,蹲下来用残虐的眼神盯着凝风青,良久后嘲讽道:“凝风青,你是不是太拿自已当回事了,抽你二百零二鞭,就能抵那二百零二条将士的命了?”
说完,炎烨没有等凝风青回答,就极不舒服的站起身,他觉得凝风青浑身是刺,已经刺伤了他的皮肤,露出了血骨,很难受,很疼。可要想治好身上被刺的乱糟糟的血洞,必须要凝风青这副药才行。
炎烨无法做到平静,他在大殿上来回踱步,怒意明显,搞得殿内的所有人都提着一口气。
最终,他又停在了凝风青面前,强装镇定的问:“说吧!本王抽你二百零二鞭后,你想从本王这里要什么?”
“要江源阳活着!”
这意料之中的答案,像一根毒刺,让炎烨抓狂,他苦笑道:“凝风青,为了一个江源阳,你当真是连见都不要了!若本王不同意呢?”
凝风青平心静气的回答:“誓师大会那日,罪奴愿与江源阳共赴黄泉,以为即将出征讨伐土乎国,而振奋人心!”
一时之间,炎烨语塞,思路完全被打乱。似乎就在这一瞬间,关于凝风青的一切,都在颠覆他的认知。
他想不通,他越来越想不通,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为什么凝风青就这么执着于那个江源阳,不过是个废人而已,值得吗?真的值得吗?
炎烨不禁失态,发飙狂吼:“凝风青,你不是怕疼又怕死吗?怎么为了他,你倒是转了性子,什么都不怕了?他比本王好是吗?是不是他操的你舒服,你舍不得了?”
眼前之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言语竟如此之粗鄙,这让凝风青更加厌恶,他道:“罪奴与江源阳清清白白,只因过往兄弟情意......”
话还未说完,就见炎烨一个耳光,毫不留情的打在凝风青的脸上,那声音清脆到让人战栗,凝风青应声摔倒在地,脑袋撞上桌角,裂了个口子,同时,嘴角也有鲜血涌出。
他懵懵愣愣的抬起头,甩了甩眼前的重影,顾不上头上嘴上正在流淌的血,重新拿起皮鞭,举过头顶,跪在炎烨面前!
此刻,炎烨对眼前乖顺跪地却执念颇深的人十分不满。
他愤怒的抓住血染的衣领,拎起凝风青,眼中怒火熊熊燃烧,已经灼到了凝风青的脸上。
“凝风青,这是你做内制司职以来,本王第一次打你,希望也是最后一次。你现在最聪明的做法,就是滚回寝宫,好好斟酌该如何跟本王道歉!”
话音落下,左大夫立刻唤来殿外的兵士们,“快,快把内制司职送回大王的寝宫!”
兵士们应了下来,刚要去扶凝风青,就见他用力挣脱,重新跪下,再次将长鞭举过头顶。
凝风青这厮明明惯会审时度势,怎么突然间变得执拗起来了?武克霄想不通,却在心里暗暗为凝风青着急,怕他如此坚持,会被怒极的炎烨,当场就削掉脑袋。
几步走到凝风青身边,武克霄小声道:“内制司职,起来回去吧!我送你啊!”说着就要去扶跪着的凝风青。
虽然有心理准备,可被凝风青无情拒绝后,武克霄还是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他呆呆的站在一边,挠着头,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办法来。
此时的炎烨,耐心已经被耗尽,他冷冷命令道:“来人,把内制司职...给本王绑回去!”
听罢,凝风青抬起头,眼神无比坚定的说道:“那大王回到寝宫的时候,便会看到一具冰冷的尸体!”
凝风青以死相逼,使得一再给他机会的炎烨勃然大怒,一脚踹在凝风青的肩膀上,指着他大吼:“凝风青!你敢!”
凝风青不屑冷哼一声,捂着肩膀,瘫倒在地上,平静反问:“有何不敢?”
炎烨语塞。
是啊,有何不敢呢?凝风青若是将生死置之度外,那么就没什么是不敢的。
此刻,炎烨才算是明白了那句“无根飘零”的真正意思!
偌大个凌霜城,偌大个炽爝国,竟然找不出一个人,可以当作筹码,逼迫凝风青即使不愿意,也必须在这个世上,在炎烨的身边苟延残喘的活下去!
他喘着粗气,踉跄后退,硕大的身躯撞在桌案上,书册卷轴顿时散落满地。忽地,炎烨觉得自已好蠢,蠢到想用一再的退让,和一再的妥协,妄想留住一个已经计划好要离开的人。
也是啊,风都是自由的,没有哪一片风,会心甘情愿只停留在某一处山岗。
那位眉宇间满是疲倦的炽爝国大王闭上了双眼,紧紧握住双拳,好像是在做他这辈子最艰难的决定。
良久,他道:“走吧!你们走吧!”
“什么?”凝风青瞪大双眼,他已经做好了暴尸于此的准备,却没想到,炎烨会如此说。
炎烨睁开眼睛,别过身去,像是一棵冬日里沧桑的老树,因为无力留住枝头的黄叶而惆怅。
凝风青看着他,突然觉得那壮硕的背影既孤独又可怜。霎时间,眼泪簌簌落下,朦胧了殿中的一切。
炎烨压抑哽咽道:“凝风青,既然你想好了,本王便不再为难你,就当是欠你的,这是本王最后一次顺着你的意了!你带着你的江大哥走了,就别再回来,就......”说到这,炎烨顿了顿,突然转过头,隐忍到极限,像是洪水决堤般,指着凝风青大吼道:“你...永远都不要回来!”
太好了!
终于得到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了!
多么让人高兴的事情啊!可怎么泪水...就是止不住呢?
身形单薄的凝风青跪在地上,泪水湿透了他染着血的衣襟,瘦弱的胸膛隐隐约约的起伏着。有那么一瞬间,他是后悔的,他好想求求炎烨,能不能当作刚刚是在无理取闹,能不能再挽留他一次,哪怕是绑回去也行......
可一切都晚了,凝风青意识到,自已居然是个如此恶心的人,装出一副清高的样子,实则优柔寡断,自私自利!
他这样不堪的人,根本就不配留在炎烨身边。
凝风青拼尽全力,才勉强止住泪水,给炎烨磕了三个响头后,便带着额头的新伤和满身的旧痕,离开议事殿,离开了炎烨,离开了他好不容易才习惯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