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大夫看了看走远的凝风青,又看了看眼眶灼烧的炎烨,对身边的兵士说道:“去,派几个人跟着内制司职!”
“不用!”炎烨果断阻止,走到左大夫身边,瞪着腥红的双眼严肃命令道:“不许任何人跟着他,从今往后,本王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瓜葛!”
真的不能再有任何瓜葛了!
炽爝土乎,国力相当,要想攻下,谈何容易。且矍砾又非凝玉含,愿意为了黎民百姓,甘愿让王族沦陷。
炎烨身边,每个人都很忙,吃饭要挤时间,睡觉要抽时间,哪有人还能有余力,去惦记凝风青的去向。
偶尔,武克霄在看到那把开满了霜花的短刀时,会想起凝风青,他想派府上的人悄悄去王城周边找找看,可当他看到这些人的脸上挂着太过明显的疲倦时,到了嘴边的请求,便又咽了回去。
令凝风青欣慰的是,他是以罪人的身份被驱逐出宫的,但离开的那天,兵士们并没有为难他,也没有为难江源阳,虽然其中有几个,恨江源阳恨的死,也只是咒骂了几句,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毕竟在炽爝王宫这么久,凝风青哪哪都熟,他弄来一辆平板推车,推着江源阳就往宫外走。他已经不是内制司职了,不过,守门的兵士还是礼貌的给他打开了王宫厚重的大门,规规矩矩的目送他离开。
大门关上的一刻,凝风青的心也被彻底挤压碾碎,他回头望着那扇赤红色的门,望着和炎烨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不禁潸然。
炽爝王城,肯定是待不下去了。趁夜,凝风青并没有休息,而是一口气,将江源阳推到王城边上的一座废弃小屋中休息。
板车停好后,江源阳勉强坐起,关切的看着靠在轱辘上喘着粗气的凝风青,愧疚的问道:“太子殿下,是我太重了!”
听到“太子殿下”这四个字,凝风青微微一愣,诧异的抬起头看向江源阳,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叫过他了。“江大哥,这里没有什么太子殿下,以后莫再这样叫了,免得惹祸上身!”
江源阳“嗯”了一声,纠结了一会儿,不安的看向凝风青,尝试着叫道:“风、风青?”
凌霜国灭前,江源阳不止一次想这样唤一唤凝风青,可碍于君臣礼数,他从未如此胆大妄为过。然世事难料,没想到,再次相见,他们主仆双双落魄,却又在这样的落魄中,得偿所愿。
凝风青笑着看向他,问道:“什么事?是饿了吗?我带了些干粮来,这就喂你吃!”
在此之前,江源阳一直被关在炽爝国的大牢里,和凝风青之间并无交集。所以江源阳惊诧于,许久未见,两个人相处起来,竟能如从前般轻松熟稔。
不过,他还不习惯凝风青这样同他说话。从前在凌霜国,凝风青虽然也很温柔,可总带着些人上人的骄矜,如今却能像老友一般同他说话,可想而知,这位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国破后,一定有一段寄人篱下的日子,将他从云端之上强拉下来,那些骄矜,被早已被摔得粉碎。
“不、不用你喂我,我自已吃。”
凝风青看着他根本动不了的双手,没有说什么,只是继续坚持道:“江大哥可还记得,有一次我偷跑出去玩,被父亲抓到绑在凳子上,还是你冒着被罚的风险,跑来清风斋,喂点心给我吃。”
江源阳当然记得,那次,凝玉含罚凝风青一日不许吃饭,他心疼凝风青,所以偷偷带了食物去清风斋。江源阳也是事后才知道,其实凝玉含早就发现了他,只是没有挑明罢了。
江源阳笑了笑,道:“那时候你还气鼓鼓的边吃边抱怨,现在想想,其实挺好笑的。”
凝风青也跟着笑了,“若不是我们还在炽爝王城内,风青一定会买一壶好酒,跟江大哥喝上个一天一夜,谈天说地,回忆凌霜城时的一切。”
江源阳听来诧异,问道:“你是何时学会喝酒的?”
凝风青也是一愣,想了一会儿,答道:“忘记了,反正就是会喝了,不过喝不多!”
太子殿下畏苦,却学会了喝酒,这让江源阳很不是滋味,他垂下头,怨怼是因为自已一无是处,才让凝风青吃了这么多苦头。
他不想让不好的回忆再侵扰凝风青了,于是,江源阳转移话题,“风青,我们走了这么久,还没出王城吗?”
“快了,这里是王城边上,所在的这家客栈,曾经着过一场大火,如今荒废了,好在勉强可以过夜,咱们吃了干粮就好好休息,明日再赶路。”
江源阳努力适应着吃掉凝风青递过来的食物,咽下去后,觉得心里暖暖的,“风青,你说赶路?我们要赶去哪里?”
喂饭时,凝风青才看清了江源阳的脸,盯着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他在心中骂了炎烨几句,才答道:“去凌霜城,找个不显眼的院子,种点菜,养点鸡鸭,你觉得怎么样?”
凝风青说出了一直以来的想法,江源阳试着想象,觉得清晨黄昏,能这样和凝风青一起度过真的很好。但很快他便提出现实的问题:“风青你不会,想这样推着我去凌霜城吧?”
“当然不,我们要去弄辆马车。”
江源阳看着他信誓旦旦的样子,笑问道:“我们有银两去弄马车吗?”
凝风青道:“有,出来前,我在大王那里顺了些,不敢拿太多,不过买马车应该够了,路上省着点,应该也能坚持到凌霜城!”
江源阳无语。
凝风青是他心心念念,一直挂在月光里,浑身澄澈的太子殿下啊!怎么能大大方方的说出顺了谁的银两呢?世事无常,看来境遇,真的轻易就能让一个人改变。
“风青,那你会当车夫吗?”
“啊!”凝风青手里吃了一半的馒头停在嘴边,心下恍然,这个问题,他还真没考虑过,若是骑雪苏马还行,不过马车......是他从未涉及过的领域。但转念一想,骑马和驾驶马车应该差不多,于是拍拍胸脯道:“只需江大哥教我几日,我一定能学会!”
江源阳笑了,“风青聪明,定能学会!”
凝风青点点头,渗入的月光打在他的脸上,显得他整个人既温柔又清冷。
他收起干粮,起身扶着江源阳躺下,又将随身带着的包裹垫在头边当两个人的软枕,随后自已也利落的爬上板车,躺在江源阳的身边,动作一气呵成,完全不似曾经的那位太子殿下,无论做些什么,都是笨手笨脚的样子。
江源阳认真的端详着凝风青被月光淹没的眼睛,才发现他的睫毛很长,长到眨眼之间,簌簌睫毛煽动,心神随即凌乱,沉寂了许久的秘密情愫,正翻江倒海向着江源阳汹涌而来。
他心跳的厉害,呼吸跟着急促,大概是距离太近的缘故,凝风青感受到了异样,坐起身体,紧张的问道:“江大哥,你怎么了?”
江源阳感受到了凝风青的担心,顿时羞愧到面红耳赤,好在月光清浅,看不清江源阳脸上的慌张,他像是逃过一劫般,努力镇定情绪后,才开口道:“没、没什么,有点冷而已!”
有点冷而已?
凝风青心下觉得不妙,他居然粗心大意到,这么冷的天,竟没有顺一床被子出来。
炽爝王城虽然比凌霜城暖和不少,可现在毕竟是冬天,不盖点什么恐怕会着风寒,对于两个难兄难弟来说,此时已然辛苦,若再被病魔缠身,岂不雪上加霜,难上加难。
好在,两人各自都有一件棉袍。
凝风青毫不犹豫将自已的棉袍脱下,当作被子盖到两个人的身上,江源阳却觉得这样十分不妥,他执拗的让凝风青也帮着自已脱掉身上的棉袍,叠加盖上,这样一来,确实暖和不少。
暖和归暖和,可棉袍下的两个人都不由自主的开始觉得别扭。
长大后的凝风青,除了炎烨,还没有和任何人这样亲密无间的睡过,哪怕是他最最熟悉的江大哥,咫尺微微,呼吸缠缠,凝风青还是别扭的不行。
他身体紧绷,像具尸体般僵在那里,根本不能入睡。
身边的江源阳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虽是粗人,兄弟们经常挤在一起鼾声不息,可凝风青是他一直倾心爱慕的人,多少次,他辗转难眠,幻想着凝风青能睡在自已身边。
甚至,少年血气方刚,江源阳还会将心中暗恋的人儿带到风月无边的春色梦寐里,幔帐生波,锦褥涟漪......现实不可得的,有梦来填,梦醒后回味,倒也真实无比!
江源阳困顿于眼前浮现出的梦境,带着无法拯救的、无以言表的爱意之火,侧过身去,怕唐突了身边无比高洁的人!
这一夜,两个人皆彻夜难眠。
第二日,他们都顶着重重的黑眼圈,又都很默契的没有彼此告知。
吃过干粮后,简单计划了一下,他们准备绕远,先到与凌霜城相反方向,一个不远的小城镇去买马车。一来,那边便宜,二来,那边偏僻,想来在那边停留几日,学会驾乘马车的方法,也不太可能会碰见凝风青的熟人。
白日里,他们决定休息。夜晚,趁着没有人注意时才赶路。
凝风青推着江源阳,两个人两夜没合眼,终于到了渊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