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城,二更时。
打更的更夫敲着锣,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含糊不清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一位身穿粗布麻衣的夜香郎正推着一人高的夜香车往城外走。
夜香郎每晚固定时辰和路线倒夜香,理应是轻车熟路,早对周边的事物没有任何新鲜感。
可这位夜香郎却边走边四处张望,警惕而谨慎,十分可疑。
夜香车看起来比平时要重,偶尔上坡时,夜香郎的表情显得凝重,仿佛全身都在发力。
步竫舟一身黑衣隐于屋顶,脚步随着夜香郎的挪动而腾挪。
夜香郎推着夜香车一路行至城外,却并非往处理夜香的地方去,而是直接将夜香车停在了一棵大柳树下,随后将手伸入夜香车中,看起来在掏什么东西。
步竫舟和沈著的表情同时微微变化,始终紧盯着夜香郎没有移开视线,唯有流叔表情复杂地转移了目光。
很快,夜香郎的手从夜香车中伸了出来。
看见掏出的是一把铁锹后,三人的脸色同时恢复了正常。
夜香郎拿着铁锹,在柳树四周探头探脑走了一圈,确定安全后才回到原地,用铁锹开始挖土。
挖了大概半刻钟,夜香郎从坑里拿出一一个沉甸甸的灰色布袋,他拎在手里掂量了下,随即露出满意的神色。
夜香郎用铁锹将坑重新埋好,随手一扔将铁锹扔回夜香车中,万籁俱静的夜顿时传来金器碰撞后的铿锵响动。
步竫舟眉宇轻蹙,轻轻抬了抬下巴,示意沈著。
夜香郎拿着布袋兴高采烈地走了,待人走远,沈著飞身而下,脚尖盈盈落在夜香车上方的柳枝上。
借着皎洁的月色,沈著一眼看清了里面的东西,转瞬又回到屋顶上,轻盈落在步竫舟身侧:“王爷,果然是满满一车兵器。”
流叔惊讶:“私铸兵器是诛九族的重罪,这厮是真不要命了。”
步竫舟的目光朝着四周的山体望了望,若有所思。
大概半个时辰后,另一个同样打扮的男人行迹鬼祟地移步到夜香车旁,四处张望一圈后马不停蹄推着夜香车往城内走。
一般倒完的夜香是要立马推回来的,此举确实瞒天过海。
入了城,男人若无其事地推着夜香车,一路进了一所高楼后院的后门儿,最终不见人影。
高楼后院儿一片漆黑,寂静非常,前院儿却灯火辉煌,歌舞升平。
步竫舟凝视着高楼门前牌匾上的几个大字,徐徐勾唇:“的确是鱼龙混杂的好去处。”
悄无声息回到王府,步竫舟吩咐沈著:“让分散各处的暗探去查,京都群山之中,是否有至大无外的山洞。”
“是,王爷。”
沈著领命,身形一动,顷刻没入黑暗之中。
宁君哲睡着,流叔窃喜为王爷更衣这事儿总算是轮到了自已。
正满怀期待呢,眼前的卧房门便随着步竫舟的迈入瞬时关上。
流叔傻傻的立在门外,提醒道:“王爷不需要我为你更衣吗?”
清冷如水的声线隔着门板淡淡传出来:“不必。”
窗户半开,夜风轻袭,屋内烛火幽晃。
床上的宁君哲睡颜恬静,睡姿良好,并非平日里的四仰八叉,可见渌神酒的烈性。
步竫舟眼底噙着笑意,将夜行衣褪下,换上寝衣后,掀开蚕丝被在宁君哲身边躺下。
宁君哲似有感应,轻轻挪动着身体往男人怀里钻,很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再次恢复安静。
男人爱怜地伸出手将怀里人睡得凌乱的发丝理了理,继而挥动衣袖,灭了烛火安寝。
翌日清晨,宁君哲还没醒。
可一夜之间,关于明王断袖的事情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
连明堂中五六岁的雉童都要问上一句“老师,什么是断袖”。
听闻步竫舟为人民谋福祉而开设了一所学堂的杜若言,早早来到学堂,想要一睹自已最得意的门生今日之风采。
谁料想刚走到门口就闻听此言,一时之间迈了一半门槛的脚有些不知道该不该收回来。
明王府中,步竫舟正坐在花厅内练字,流叔前来禀告,说杜大人来了。
他以为是杜怀钦,还颇为意外怎么会这么快便有了消息,一问方知是老师来了。
步竫舟赶紧吩咐流叔沏茶,放下手中毛笔,起身相迎。
杜若言此刻正候在花厅外的长廊里,身着暗栗色常服,远远见了行来的步竫舟,立刻迈步迎上去。
步竫舟行过半礼,勾唇问:“老师怎么来了?”
杜若言跟在步竫舟身侧进入花厅,坐下后方才感慨道:“王爷走到今日实属不易,但凡行差踏错,便万劫不复,王爷更应谨言慎行才是。”
短短一句话,便昭示了身为老师的谆谆爱护之情。
步竫舟恭敬答:“老师所言,学生铭记于心。”
“若只是铭记怕是不行。”
杜若言端起茶杯,悠悠喝了口茶,直截了当同他道明来意:“近日朝中众大臣对王爷所做之事多有议论,褒贬不一。”
他看着一如往昔聪颖谦恭的步竫舟,百思不解道:“为生民立命是好事,却为何独独要取这样的名字,惹人非议?”
顿了顿,终究是语重心长劝告道:“王爷且改改罢!”
步竫舟听完,内心感动莫名。
明堂乃是历朝历代天子所坐之处,步竫舟身为明王,取“明”本无错,可连在一起,终究生了歧义。
此举落在有心人眼中,与叛逆无异。
如今整个朝堂之上,恐怕除了老师以外,再无人会冒着结党营私之嫌,主动踏足他这明王府,对他说出如此肺腑之言。
看着杜若言忧心忡忡的模样,步竫舟淡笑宽慰道:“学生明白,谢老师提点。”
“王爷自幼颖悟绝伦,七窍玲珑,想必定有自已的考量。”
杜若言口吻深沉,注视着步竫舟的眼中满是隐忧:“只是天意难测,王爷慎行啊。”
没有人愿意把命交付于他人手中,可他迄今所有荣辱,皆凭天意。
若真如泽无先生所说那般,庸庸碌碌了此一生,怕是人生也无甚意义。
将将送走杜若言,宁君哲便醒了。
熟悉的轻纱幔帐映入眼帘,他叹口气,已经不再去想自已究竟又是如何睡在这里的。
他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翻身下床,率先倒了杯凉茶润喉,出了卧房后本来要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
经过长廊时忽听花草丛中传来流叔万般纠结的喃喃自语。
“要不要去呢?要不然去吧。”
“还是算了吧,那里都是……”
宁君哲听了半天没听出个所以然来,不由得出声打断他:“流叔,你说什么呢?要不要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