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大雨倾盆。
被淋成落汤鸡的宁君哲把身上单薄破烂的衣服裹了又裹,仍旧无法抵挡冷意侵袭。
时辰太早,街道上的商铺户户紧闭,寥寥几个行商撑着伞步履匆匆。
和这份冷清不同,有一高楼户门大开,歌舞升平。
密密麻麻的雨线交织成一张密网,挡住宁君哲的视线,牌匾上的三个大字仔细辨认了很久才认出来。
问柳馆。
寻花问柳?
想来妓院都是有钱人去的地方,他此刻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不被人当成乞丐就算好的,要想进去讨口饭吃,绝对不可能。
可他实在迫切地想要找一个避风港,不死心地往前迈了一步。
立在门口的两个门倌,早已经警惕地盯了他半天,见状不约而同拔腿上前,欲进行驱逐。
结果还没开口,他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两位门倌对视一眼,果断一个抱头,一个抬脚,把他无情地扔到旁边。
而后嫌弃地拍拍手,继续尽职尽责站岗。
问柳馆三楼的小轩窗,一个身穿绯衣的男人一边淡然将一切尽收眼底,一边再度为自已添了杯酒。
京都繁华,少有乞丐流民。
就算有也是去酒肆饭馆,来郎馆的,倒还是头一个。
一壶酒下肚,醉意侵袭,他收回视线,起身迈向床榻,和衣而眠。
黄昏入夜时,他悠悠转醒,睁眼看见大开的窗户,心念一动,移到窗前再次往下看,那一团黑影竟然还在。
夏末转秋,下了一整日的大雨雨势渐弱,淅淅沥沥,微风轻轻拂过,他不动声色紧了紧衣袍,眼神隐隐波动。
宁君哲再次睁眼时,听见有人说话:“小乞丐,醒了?”
乞丐?
是在说他吗?
宁君哲循声望去,和自已说话的男人一袭红衣,一半的头发仅用一根银簪轻轻束起,一半自然披散。
一双桃花眼幽深明亮,五官俊美,周身散发出一股浑然天成的贵气。
再低头,他正躺在床上,穿的还是那件破烂到真像乞丐的衣服。
他张了张嘴:“是你救了我?”
男人点点头,见宁君哲难受地皱起眉,好心倒了杯茶递过去:“润润喉吧。”
不敢相信就这么轻而易举进入目标地点的他有些恍然,愣了半晌才慢慢撑起身子接过茶杯,轻声道谢。
喝完水,他将茶杯安稳递还给对方,仍觉得有些不真实:“这是哪儿?你是谁?”
男人转身将茶杯放回桌面,一字一句悠悠道:“在下梁翮(hé)安,问柳馆馆主。”
馆主?
一般妓院的老板不都是女的吗?怎么还有男的?
宁君哲收回思绪,将早已准备好的措辞尽量说得自然。
“我叫宁君哲,家中遭逢变故才流落至此。”
“是遭遇了流寇半道劫财?”
“?”
梁翮安眉毛一挑,目光落在宁君哲破破烂烂的衣服上。
他瞬间反应过来,故作镇定煞有其事地接茬:“是,实在是九死一生……”
闻言,梁翮安神色平静,看不出究竟是信还是不信。
宁君哲躺在街上淋了一天的雨,恐怕是真淋出了毛病,此刻一张脸苍白到毫无血色,神色萎靡。
梁翮安盯着他,口吻认真:“我救了你,你打算如何报答?”
宁君哲没想到根本不用自已开口乞求留下来,对方就主动直奔主题。
他当然乐见其成,面上不动声色。
只在听完对方的问话,微愣之后又十分惊讶地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似乎根本不愿意相信这样人美心善的一位翩翩公子,竟然是唯利是图的人。
灵动自然的演技俨然炉火纯青。
梁翮安见状,口吻理所当然地补充道:“你倒在我的馆前,我若不救,出了任何事,只怕也说不清,但我向来不做亏本生意。”
闻言,宁君哲低头垂眸做出认真思考的表情,秀气的眉毛几度拧起展平,最后才眼眶微红,眼含热泪地抬头看向梁翮安。
“我如今无家可归,也无处可去,梁馆主不嫌弃我手脚粗笨,愿意收留给我一口饭吃,我自当感激不尽。”
闻言,梁翮安为人也爽利,没有好奇且过问他的来历,只招来一个小厮,带他去洗澡。
他跟着小厮出门,暗想:
生意兴隆就是好啊,就连小厮穿的都跟他之前穿的护卫服质量一样好。
看来就算在这里面挑水砍柴擦地什么的,也不会受到什么苛待。
正默默打算着,他已经被带进了一间极为雅致的房间,屋子靠后的屏风里正散发出薄薄的水雾。
他向小厮道完谢,迫不及待朝里面走,等他洗完,小厮早已经将衣裳放在屏风上离开。
宁君哲看着那柔软的布料及亮丽的色彩,一阵奇怪,拿错衣服了?
拿起来一看,竟像是有钱公子哥儿穿的上好锦服。
虽然疑惑,但目前别无选择。
穿戴好一切,他站在镜子前打量。
镜子里的人身高大概一米八,身形清瘦,五官俊秀,皮肤有种病态的白。
眉眼细长含笑,巧妙将眼中原本厌世的无神中和。
华美衣袍加身,还真有点儿玉树临风的气质。
适时梁翮安推门而入,朗声道:“衣服换好了?”
话音未落,他看着收拾干净的人愣了愣,没想到对方竟然比目测的还要清俊几分。
跟着他一同进来的还有一个男人,身量穿着和宁君哲几乎一致。
唯一不同的是,男人眉眼中尽是不属于男性的媚态。
男人见了宁君哲就热络地上来拉他的手,眼尾一挑,风情万种。
不但身姿媚态,就连嗓音也跟掐了尖儿似的细软:“哟,新来的这位小倌儿,应是馆内最俊秀的人儿了吧!”
宁君哲没由来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本能地抬脚往后退:“梁馆主,他是??”
男人一拍他白皙的手背,自顾自道:“叫我桦哥吧!”
沈桦是管事的,除了梁翮安,馆内一切大小事务,包括培训新人,都归他负责。
梁翮安离开后,沈桦开始滔滔不绝。
“咱们这儿呀,无论清倌儿还是颜倌儿,个个容貌、身段无可挑剔,深谙待客之道,达官贵人们最是喜爱。”
说着,沈桦拿出一幅画轴展开,上面清一色全是衣着华贵的男人。
他指着第一个开始介绍:“别看此人大腹便便,玩起来却是要命的主,你以后若是遇上他……”
沈桦讲得唾沫横飞,宁君哲越听越不对劲,终于品出些不同寻常的味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