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桌子上的宁君哲,脑中仍有几分清明。
听见杜怀钦如此说,猛地抬头看向他,眼眶乍然一红,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握他正倒酒的手。
“杜怀钦,你怎么这么聪明?你看出来啦?”
他睁着醉意渐浓的眼眸,傻傻的嘿嘿一笑,语气崇拜:“你跟步竫舟一样聪明。”
杜怀钦来不及闪躲,被宁君哲握住手,无奈一笑。
听闻他口中的称呼,认真问:“宁护卫一直这般称呼王爷吗?”
宁君哲想,他们这些文官向来守规矩重礼节,下意识以为杜怀钦接下来要同他讲那些等级森严的大道理。
遂慢吞吞地正要去捂嘴,却听对方自说自话道:“他对你,果真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他放开杜怀钦,同样眼神不济地倒酒,倒完以后撑起身子,颇有礼貌地为杜怀钦添酒。
酒壶倾斜着,酒水洋洋洒洒落了满桌。
宁君哲浑然未觉,自顾自摇晃着身体,坐到杜怀钦旁边,执拗地对准酒盏倒酒。
他本就长得清秀,此刻双颊酡红,醉意朦胧,灵动的双眸染上潋滟水汽,暗暗勾人。
言行举止间憨态可掬,一颦一笑中尽显纯粹。
杜怀钦目不转睛盯着他,秀眉微蹙,哀伤之色悄然爬满眼底。
最后仿若无能为力般释然一笑,喃喃低语道:“啊,原来他喜欢这样的……”
“是啊……你长得这么好看……肯定惹人,嗝,惹人喜欢啊……”
宁君哲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但难得还记得此行的目的,也深知求人办事得夸夸彩虹屁,夸完当即攀着杜怀钦的手臂,仰起脸诚挚发问:“杜怀钦……我要死了……你可以帮帮我吗……”
杜怀钦笑容温润,眼眶中似有淡淡水雾升腾。
染了醉意的嗓音柔情万丈,沉静而伤情:“你若死了,他一定会很伤心吧……”
宁君哲忙不迭点头:“对……很伤心……”
他笨拙地抬手,去擦眼角的眼泪,力证道:“你看……我都哭了……”
两人牛头不对马嘴地聊着,竟然也聊得很顺畅。
渌神醉不愧是镇店之宝,果然厉害。
厉害到宁君哲嚎着嚎着,突然被人拉住手臂往上提,疑惑地一回头,竟然看见了步竫舟。
男人面色清冷,长身玉立,在他回头与其四目相接时,看见男人的眼神明亮又柔情。
“步……步……”
绵软无力的宁君哲被步竫舟搀扶着,大着舌头已然叫不出对方完整的姓名。
杜怀钦见了来人,神色间闪过明显的慌乱。
他眨了眨眼,将缀满眼底的惆怅与哀伤尽数掩藏,连忙撑着身体起身行礼。
奈何确然是醉了,不仅站得摇摇欲坠,就连礼也行得不成体统:“怀钦拜见王爷……”
此前二人相见,皆在公开场合。
今日私下相遇,杜怀钦一时酒醉疏忽的自称,令步竫舟愣了愣,恍然回神后,依旧面色不改,对他淡淡道:“杜大人免礼。”
听着疏远严谨的称呼,杜怀钦霎时木然,片刻后又不以为意收敛了神色,目光沉沉落在他胸前,关切道:“听闻王爷受伤了?”
身为陛下耳目,消息必然灵通。
步竫舟沉声回:“小伤,不碍事。”
杜怀钦点点头,遂而看向已经醉倒,安安静静靠在步竫舟怀里的宁君哲,泯然一笑:“宁护卫所求之事……怀钦已然明了。”
他并未顺着对方的意思改称“下官”,一双醉意醺然的眼瞳定定望着对方。
步竫舟心领神会,浅浅勾唇:“有劳杜大人。”
杜怀钦的身量原不比步竫舟矮上多少,此刻身子软塌塌地躬着,此番神态下,疲惫倦怠便悄然从眉目间浮现。
步竫舟心有触动,到底还是说了句冠冕堂皇的关心之语:“陛下初登大宝,各部事务繁杂,渌神醉性寒,杜大人身瘦神疲,万勿多饮。”
闻言,杜怀钦拱手低头,言语间隐有欣喜:“谢王爷垂恤。”
步竫舟再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宁君哲轻松打横抱起,迈步往楼外走。
有时不时四处张望的客人正好看见这一幕,手里的筷子突地掉在地上,不敢置信地盯着男人同身边人小声低语:“那应该是明王吧?”
身边人定睛一看,也跟着瞪大了眼睛:“没错,他怀里抱着的是谁啊?看模样是个男子……”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他们,楼内本就热闹的气氛瞬间更为高涨,互不相识的人也毫无距离地接着话茬。
“嚯!不会是哪个秦楼楚馆的颜倌儿吧?”
“王爷是何等清风朗月之人,便是有龙阳之好,也断不会去这些腌臜地方讨人。依我看,估计是哪位大户人家的公子……”
步竫舟听着周围人的议论,面不改色地步出安丰楼,将人小心翼翼安置在马上,带着人回府。
进门时,六婶见宁君哲双颊酡红,呼吸沉稳,又闻见一身浓烈的酒香,当即皱眉道:“倒霉孩子,大白天的跑出去喝什么酒。”
她边说边往厨房走,大概是要立刻做醒酒汤。
宁君哲适时往步竫舟怀里拱了拱,步竫舟淡声道:“六婶,等他睡醒再说吧。”
“好。”
在六婶的回应声中,步竫舟抱着人进了卧房。
明王府从来不缺看热闹的人。
流叔忧心忡忡地盯着步竫舟的胸口,无语磨牙:“王爷的伤口要是裂开了怎么办?”
斑驳的光点在树叶上随风跳动,沈著闭上眼,享受着恰到好处的阳光和微风,事不关已道:“裂了再缝。”
流叔:“……”
渌神酒醇香甘甜,口感清冽,不知情的人第一次喝都会觉得此酒不过如此,却不知它后劲十足,且最忌鲸吸牛饮。
像宁君哲这样豪饮,只怕是要一觉睡到明天早上了。
步竫舟拿过轻柔的蚕丝被为他盖上,转而褪去衣衫,自行处理轻微崩裂的伤口。
夏蝉冬雪,聒噪的蝉鸣从午时持续到傍晚。
步竫舟靠坐在宁君哲旁侧,翻阅书籍的同时,偶尔替迷迷糊糊嘟囔着热的人扇扇风。
深夜,暗探回报,沈著轻轻推门而入,行至床前道:“王爷,城外有异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