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之后,三人一路拉着粪车到了僻静处,然后才把湖州小公子从桶里抱出来。
从柴房接小公子出来,他就一直是昏睡的。和尚警惕的抚了一下他的额头,烫得他弹了回来,柳靖璋也伸手去试了试,也是一惊。
“这样烧下去,不死也傻了。”柳靖璋又试了试身体上,竟已经出了汗,烧得人都发红了。
“先把他带到镇上去。”和尚单手抱起小孩,三人没有马,跑了半个时辰才到镇上。
荒凉小镇的里的老人比之前还要少,之前那个孤身的老者看见他们迎了上来,“还以为你们不出来了,怎么还带了个孩子。”
“爷爷,这孩子发烧了,您这有没有抓药的地方。”
老者指了指对面,“那里原先是个药铺,兴许还有药。”
门是敞开的,和尚直接就进去抓药了,苏一生火,柳靖璋照顾着小孩。
好不容易才退了烧,小孩有了点意识,咧着嘴哭,药也喂不进去,三人沦流哄着都哄不好。
最后还是老爷爷抱着哄睡着了,又才勉强喂进去碗药。
事后,柳靖璋看见老爷爷呆坐在门槛上,过去谈话,道:“爷爷在想什么?”
老爷爷岁数大了,耳朵不好,柳靖璋又叫了一声,老爷爷才恍惚地转头看了他一眼,满是皱纹的脸上有很多复杂的情绪,柳靖璋看不懂,但是能感觉到他心里的五味杂陈。
“后生听不听故事啊?”
柳靖璋没想到爷爷看起来严肃,倒是个喜欢讲故事的。老爷爷没等柳靖璋回答,又自顾自话地说了起来。
“从前,有个书生,是寒门出生,但是他志存高远,一心报国。于是他,刻苦专研,十年寒窗,终于在他十八岁的时候一举高中状元郎,信马由街,衣锦还乡,好不风光……”老爷爷说到这里,似乎陷入什么回忆,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久久无法走出。
柳靖璋又叫了他一声,老爷爷才从脑海的浮云中醒过来,“……后来他外放州官,因为一心为民,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一年就被调回了京,成了天子近臣,天子视他为知已,官拜宰相,百官之首,兼太子少傅。他自诩才高八斗,心性过人,尽心竭力教授太子。当时的天子是个短命的,在位十二年就去了,新帝登基,他官拜太师,可仅一年,新帝因无人道之能性情大变,弑杀手足,施行暴政,书生劝诫无果。当时有个才学兼备的亲王,是先帝的幼子,是个礼贤下士的人。
他常常拜见书生,以学生自居,虔心学习,于是书生被打动了,他辅佐亲王在新帝在位五年后就废掉了新帝,亲王登基,书生成为一代帝师,可是渐渐的,书生发现亲王也并非仁君,前任君王的暴政仍在延续,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只是为了权利,善于伪装罢了,书生又看错了人。
可书生还是不甘心,他始终没有忘记先帝的嘱托,护江山,佑百姓,培根基,教帝王。于是他把目光放在了亲王的嫡子身上,希望能为百姓培养出一代圣明的君王。嫡子没有让书生失望,一直恭敬有礼,心怀慈悲,对他父亲的暴政嗤之以鼻,于是十年后,嫡子发动政变,以弑父的方式登上了帝位,拜书生为亚父。
可是,一个能弑父的人,怎么会是一个心怀天下的仁君呢!他深得其父真传,暴政达到巅峰,百姓生不如死……”
“爷爷,这是前朝帝师的故事吗?”柳靖璋博学多才,早看过这个记载,只是没有留个心眼就问了出来。
“三位帝王,三代暴君,罪不可恕啊!”老者说着,情绪激动起来,声声如泣血般,他大喊,“萧辰年,你的江山,你的子孙,终究是全都毁在了我的手里。”说完,老爷爷喷出一口老血来。
“爷爷……”柳靖璋扶住老者,紫黑的血还在不停的从老者牙齿间一股一股的涌出来。
和尚赶紧搭了脉,最后只是摇了摇头,他一直站在门旁,老者的故事他也全听见了。
老者眼神定定的看着天,仿佛看见了他那个短命的帝王来接他了,但是有一口气还没有气绝。
老者一把拽住和尚的手臂,眼神满是期许,声音苍老无力,垂死之中,说了一句,“你……可以做我的学生吗?”
那个清风明月的寒门子弟,终没能完成他培养出一个圣明帝王的执念。
和尚没有回答任何话,老者已经咽了气。
和尚在附近的义庄找了口棺材,在镇外土坡上挖了个坑,把老者葬了。
碑上什么也没写,和尚双手合十,深深鞠了一躬。
“没想到老爷爷居然是前朝的太宰,只是他为什么想要收你当学生呢?”柳靖璋觉得有点奇怪。
“也许是因为教出了三代暴君,想收我这个佛门弟子来消消孽业吧!”和尚暂时没有跟柳靖璋坦白的勇气,只能胡诌。
老爷爷慧眼如炬,先帝能顺利剿暴君也有他的功劳,对两朝皇家密事了如指掌,自然也知道有他的存在。也许早在上次看见柳靖璋手上那串血珀佛珠时就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六十年都过去了,也许对老爷爷来说,帝王不帝王的已经不再重要了,如果能教出一个心怀慈悲的学生,哪怕他是一个普通人又怎么样呢?又或者,他只想完成一个故人的承诺,教出一个有大爱的故人后代。
“是这样吗?”柳靖璋迟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别想太多了,我们快走吧!反军在城里搜捕不到我们,很可能追出来,到时候就脱不了身了。”和尚岔开话题,拉着柳靖璋的胳膊走了。
临了,柳靖璋回头看了眼老者的墓碑,希望到了天堂,他的知已帝王不要责怪他吧!
苏一已经收拾了包袱,还弄来了两匹马。只能两个人同乘一匹,湖州小公子还没醒,三人快马加鞭。
路过湖州城的时候,和尚用轻功溜进城,把小公子给送了回去。
湖州督抚的管家听见敲门声开门,不见来人,只见自家失踪的小少爷躺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