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年三十,街道上张灯结彩,家家户户准备着年夜饭。
和尚被云真寺的老住持叫了回去,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这半天也没有回来。
柳靖璋等了好久便自已吃年夜饭了,吃完去街道上晃荡。
想来老主持是叫和尚回去过年吧!毕竟和尚自小就在寺庙里,哪里算是和尚的家。
越是入夜,街道上就越是热闹。吃完年夜饭的人们都穿了新衣服,结伴放花灯,猜灯谜,投壶批彩……
旁边还有算卦的,也不叫卖,挂了个番说是能算出来年运势。排队的人大部分都只是为了听他一句嘱咐。
大过年的也还是有人讨生计,柳靖璋打算去照拂一下,便也去排队了。
不一会儿坐到了算命先生对面,“先生看我气运如何?”
见柳靖璋衣着华贵,又跟着仆从,必定是富贵非常。老先生有模有样的看了面相。
“天元澄亮,印堂发光,吉兆也。”
柳靖璋最近诸事不顺,哪里来的吉兆。果然是诓人钱财的江湖骗子。不过也算讨了福气了。反正无事,这先生也算和蔼,便多聊了两句。
“先生还会算什么?”
老先生捋了捋长才胡子,“自是,生辰八字,手相,仕途,婚姻,占卜都能算。”
“那便都看看吧!”柳靖璋掏出一顶金子道。
老先生给了柳靖璋纸笔,写下了生辰八字,老先生揣摩地掐了会儿手指,又看了生辰八字,面色有些凝重。
又看了柳靖璋的手相,摸上了自已的胡子思衬。
“竟有如此富煞相兼的命格。”
老管家是信命的,听说有煞着急询问,“先生此言何意?”
老先生面露思量,摇头晃脑,“从这生辰八字来看,公子此生富贵非常,福星高照,只是……”
老先生面露难色,似乎是怕说了不吉利的话得罪柳靖璋。
柳靖璋向来不信这些,便让老先生但说无妨。
“只是与福星一同落在命宫上的还有一颗煞星。”
老管家一听有煞,不得了了,忙问化解之法。
“那此煞可解否?”
老先生摸着胡子“啧“了一声,“不过从手相和面相来看,公子颇有紫气,此生必是个圆满的结局。我观公子年纪不大,后生应有福因到来,化解了这煞星去,只是这过程或有坎坷啊!”
“敢问先生这福因是……”
“机缘贵人自有定数,届时方知!老夫才疏学浅,窥不得这天机啊!”老先生神秘莫测的道。
柳靖璋不以为意,反正意思都是他最后时运丰隆,即使有难也能否极泰来。这老先生真会说话。
柳靖璋被这漂亮话说高兴了,拿起签桶摇了两下。
“施主在算什么?”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柳靖璋也顾不得掉出来的签,转头看,果然是和尚。
“你怎么来了。”
柳靖璋起身走了几步过去,“我还以为你又要食言了呢!”
和尚露出了一个标志性的微笑,不言。
柳靖璋佯装生气,摆出高高在上的样子,“来这么晚,你要接受惩罚。”
柳靖璋似乎对“惩罚”二字特别感兴趣,这前前后后提了好几回了。
和尚知道他葫芦里肯定卖了不怀好意的药。没有怎么搭理他,只是浅笑着跟算命先生简单揖了一礼。
柳靖璋盼来了人,也不想算命了,瞬间觉得这繁华街市颇有韵味,想跟和尚结伴同行,便跟算命先生告辞了。
待二人背影消失在视野,算命的老先生捡起柳靖璋的签,上面的内容让他皱了皱眉头,又抬了抬眉,看向柳靖璋离开的方向,似乎明白了一起皆得因果。
有人陪果然不一样,柳靖璋精神头都上来了,一路上串上串下的,恍若这半月的案牍之劳都烟消云散,又变成无忧无虑的柳家小少爷了。
“和尚,我们去买糖人。”
“和尚,看皮影戏吗?”
“和尚,这打铁花真有意思。”
“和尚,她们演西厢记呢!”
“和尚,糖人好吃还是脆麻花好吃?”
“和尚,我们放花灯。”
“和尚,………”
…………
说起玩来,这江都城没人比柳靖璋更擅长,一路带着和尚领略风土人情,节日快乐。
想着也时日无多,和尚也没有拘着,往尽兴了玩。这些都是和尚长这么大从未涉足的娱乐。佛门子弟讲究清净,哪里会往这人多的地方凑。
也是身入此间才知道,耽于世间欢乐也没什么不好,不成佛反而多了欢声笑语,也能过得称心如意。
一圈逛下来,也玩得畅快了。
柳靖璋吃得太多,撑了肚子,去出恭了。
和尚在一处拱桥旁边的手工铺子里等他。
瞧见那雕刻的木人有意思得很,便跟店家讨教起来了。
柳靖璋出恭回来已经不见和尚踪影,但是被桌上看起来很熟悉,又胖胖的木头小人吸引了。
这木头人是雕刻失败的残品,柳靖璋拿起来看了看,心想这小胖胖看起来还挺逗。
寻了半晌才发现和尚在河边的一棵许愿树下面坐着。
柳靖璋悄悄的走到和尚身后,双手捂住和尚的眼睛,尖着嗓子道:“猜猜我是谁!”
“施主回来了!!”
柳靖璋现在虽然掌管一些柳家的生意,但是心性还是幼稚,一下子被和尚猜中还露出小孩过家家地不悦来。
“哎呀呀呀!和尚见我来了也不开心,想来是忘记了当初答应我的诺言了。”
柳靖璋摆出一副苦大仇深,被人辜负的委屈。
“我何时许过诺言?”和尚脑中过了一下,似乎并没有印象。
“我生辰那日,你亲口说的要陪着我……”说到一半,觉得和尚居然没有想起来,该不会是要赖账吧,“和尚要耍赖?”
原来是这句话,和尚倒是想起来了,正色道:“我日日为你讲经,不就是陪着嘛!”
好吧~原来是这么个陪法,亏得柳靖璋还把从越州小倌那里得来的画册细细琢磨了几回,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想着,那春庭膏到底是自已用还是和尚用。
连春庭膏的方子他都琢磨出来了,还加了些好配方,就等着实验了。
结果和尚是这么个陪法~~~
如此看来,离和尚入腹之日还是有点远。柳靖璋心里面默默盘算着。
和尚从衣襟里摸出上次柳靖璋塞的帕子,这帕子在他身上放了这些时日,淡掉的郁金香气味又浓郁了起来。
柳靖璋接过帕子嗅了嗅,果然又染上了和尚的味道。这帕子是粗布,放在灯下也不透光,柳靖璋却把它拿在灯下比划了一下,似乎这方帕子很美。
随着一声巨响,整个江都都弥漫在烟花之下。亮如白昼,欢声笑语,载歌载舞。任谁都会在这纸醉金迷的江都迷了眼。
烛火下,柳靖璋手腕上的血珀佛珠很显眼。当初和尚给他戴上的时候只顾着开心了后来穿的冬衣也一直藏在袖子里没注意。
这佛珠的光泽很亮,看起来不是俗品。倒像是……产自洪沙瓦底进贡的幽火莲花佛珠?
柳家最大的生意之一就是珠宝,柳靖璋也是自小就是宝石堆里长大的,确信自已不会看错。只是这洪沙瓦底只进贡过两串幽火莲花佛珠,应该是在皇都的大雷音寺才对啊!
“和尚,这佛珠是哪里得的?”
“珠宝行买的。”和尚似乎有意隐瞒什么,怕柳靖璋不信又补了一句,“五十两金而已。”
柳靖璋又伸手在烟火下晃了晃,这么说来这个确实是普通地血珀喽?
“哪里产的血珀有这种色泽?”自从接手了生意,什么事情都能往生意上想想,“是那个铺子?回头我让管家招到柳家来。”
“越州的铺子。”和尚不想让柳靖璋再问,随口编了一个。
好吧!那没戏了。柳靖璋作罢。
突然又想到一件事,这五十两金对他不是什么难的,但是对和尚这粗布麻衣的哪里来的五十两金?
“和尚,你哪里来的五十两金?”柳靖璋这么想着也就脱口而出问道。
和尚一怔,眼神闪躲了一下,想了个借口,“云真寺的金像那么多,我随便剜一块不就有了吗?”
啊?柳靖璋被吓住了,和尚这这……这……
一时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和尚这身为佛门弟子,犯这大不敬的罪名就只是为了给他买串珠子?
别说柳靖璋不信,这说书先生都得道一声荒唐吧!再说,和尚怎么可能为他做这种事情。
柳靖璋一眼把和尚盯住,把和尚盯得坐如针扎,如芒刺背,一脸心虚。
柳靖璋盯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伸手把和尚的脸左右前后掰了一圈,仔细观察和尚得脖子,又伸手搓了搓,试图找到与肌肤不吻合的肌理。
这和尚肯定是个假的,肯定是谁易容来骗他的。
然而和尚脖子都被搓红了也没有易容的痕迹。但是柳靖璋还没有要放弃的意思。
和尚被他挠得难受,握住了柳靖璋的手,“施主……”
柳靖璋这才停下来,桃花眼中盈满了感动的波光,眼前的是真的和尚,和尚居然为了给他……去……
“施…嗯……”
烟火闪过,忽明忽暗的照耀着富丽堂皇地江都城,许愿树下一个站着的少年弯腰低头,闭上的双眼,睫毛轻轻颤动。
而与他触碰的人是个和尚,眼中带着些许错愕。
这不是第一次,但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是第一次。
很久之后柳靖璋才离开,握着和尚的手,认真的看着他,苦口婆心道:“你能为我做到这一步我很开心,但是这些东西都是俗物,要是被人知道你剜寺里的金像给我买手串怕是要名誉扫地了。以后不用在意这些虚的………”
柳靖璋越说和尚的眉头就越紧,他没想到刚刚不过是一时失言,却在柳靖璋嘴里成什么了……
事已至此,和尚抽出被柳靖璋握住的手,别过脸去,嘴角抽了好几下。
罢了……这事反正也没人知道。
和尚扫了柳靖璋一眼,眼神落在柳靖腰上的玉佩上,这玉是双鹤衔芝。
和尚一把扯了下来。
“这个给我吧!”
拿了玉佩就匆匆走了,年三十的夜老主持肯定是不容他留宿在外的。
此玉乃柳靖璋出生时祖父所赠。为了全祖父心意,柳靖璋就从来没摘下来过。不过这玉是真的好看,有种神山仙鹤,遗世独立的出尘之美。
玉是定情之物,和尚这羞怯而逃的样子倒像是个姑娘了。
柳靖璋心下欢喜得不得了。这样的心境持续了好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