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师兄,这是我做的解毒丸,可解百毒。”
宋乐渝从怀中掏出一个暗红色巴掌大小的瓷瓶,摆到秦梅香眼前,面色担忧地说道:“只有你们几人去怀光宗…玉承恩心思歹毒,一定要当心。”
“秦师兄。”廖梦芸垂眸,手指不停揉搓着掌中的几个香囊,像是十分纠结,最后眸色一凝,下定决心般将香囊放到瓷瓶一旁,认真道:“这是我凝的护身结界,所有不测,打开香囊可抵一时之需。”
肖若尘一把捞过那堆东西就往自已怀里塞,嘻嘻笑着说:“好了好了,我都替大家收下了哈!感谢师姐师妹!”
宋乐渝瞧他一副不要脸皮的模样,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瞪着他,双手抱臂满不在意的样子说道:“肖若尘,你别死那儿了就行。”
肖若尘眉头一皱,赶忙伸手拍了三下桌子,一边往怀里塞东西一边看向宋乐渝:“那必不可能!我这样的祸害得遗千年呢!宋师姐快说呸呸呸!”
廖梦芸神色沉重,十分认真地说:“秦师兄,肖师兄,此去定要注意安全。我们在宗里随时待命。”
秦梅香微笑着对她点点头,语气温和道:“廖师妹放心。”
几年过去,廖梦芸早已不是曾经青涩稚嫩的小姑娘了,整个人出落得亭亭玉立,明眸皓齿。她褪去了稚气之后更显得漂亮大方,性子也不似小时候那般内敛胆小。
秦梅香偶尔听廖梦芸被提及,也是有弟子或长老夸赞她结界术精进非常,有宗师之材,相较于酉金长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一转眼宋乐渝也已经年过桃李…
曾经初见之时还都生涩,此刻却已十分熟稔。
平日里秦梅香很少在宗内,和她们相见的次数越来越少。如今再聚到一起,恍惚间只能感叹岁序更替,章华日新。
肖若尘见大家都垂着头神情严肃,出言开解活跃气氛道:“行啦,大中午的,该吃饭吃饭,又不是以后见不到了,搞这么沉重做什么!”
中午,是该吃饭的时候了。
秦梅香下意识往食膳堂的某个角落里望去,想寻找万长嬴的身影,但那侧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
平日里长嬴仙尊总爱坐到角落里吃弟子食膳堂的饭菜,所以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那个角落是长嬴仙尊的专属座位,没人敢靠近。偶尔食膳堂其他地方都挤满了人,那个角落也只会空着,都怕万一坐在那边就跟长嬴仙尊打了个照面。
秦梅香低头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神色如常,故作无意地问道:“师尊今日是在长老食膳堂吃饭吗?”
肖若尘正在吃饭,听他这么问便抬眸答道:“师尊辰时就下山去了,秦师兄不知道吗?”
辰时就下山了?
秦梅香愣了愣,点点头淡淡回道:“哦…这样啊。”
秦梅香暗自思忖,几人都在好好吃饭,只有他一个情绪复杂,神游到了天外,连肖若尘他们吃完了之后告别也只是心不在焉地回答了个好。
他一人回弟子堂中收拾好行李,练了会儿剑,直到未时,日光逐渐打斜。悄至冬天的日子又热又冷,秦梅香心中不安,还在想万长嬴一人下山是在做些什么。
落叶飘洒,也不知是不是冬天留不住翠绿,叶片随着尖端飞舞婆娑,化成白凤眼,清冷高洁。秦梅香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心绪便被那双眼睛时时刻刻牵动,再也回不去冷静无波的状态。
山有木兮
木有枝
他练剑静不下心,索性就回卧房中盘腿而坐,准备调息内练。然而,正当他闭上眼睛时,忽然感觉眼帘之前闪动着阵阵光芒,悠悠摇摆。
什么东西?
秦梅香收了内气猛然睁眼准备反击,本来他还以为是什么带有攻击性的灵光。结果睁眼之后才发现,方才闪动灵光的东西居然是一道托物符,似活物般围着他身侧绕来绕去。符纸之上托着的是一个黄皮纸袋,里面鼓鼓囊囊装满了东西。
那符纸像是一只小狗崽儿,见秦梅香睁眼之后就用飘游的符身朝他手上蹭,活生生有一副伶俐可爱的模样,蹭得手背痒嗖嗖的。
秦梅香垂眸看向符纸,眼底温和柔软,嘴角带着笑意地轻声问它:
“你是师尊叫来给我送东西的?”
符纸上下摆动了两下,仿佛是听懂了他说的话在点头。随后它将放在自已身上的黄皮纸袋又往秦梅香身上送了送,意思让他收下。
秦梅香了然,抬手将纸袋拿了下来。那托物符像终于卸去重担般,一下子飞得颇高,高兴地在卧房里游来游去转了好多圈,发出飒飒声响。
黄皮纸袋里装的什么东西,秦梅香不用打开看都知道。因为这是万长嬴最爱去的那家糖铺子的包装,上面还用红墨写着:蜀糖记,三个大字。里面定然是牛轧糖…
秦梅香抱着沉甸甸的一袋子糖,情不自禁地弯了眼眸,扬起嘴角。
原来万长嬴今日下山去,是给他买昨日没买的糖了,还让符纸给他送来…
“谢谢你,也替我谢谢师尊。”他语气里也是掩不住的喜悦。
昨夜酒谈,万长嬴最后的心情似乎有些不佳,想到这里,他又开口问了符纸一大堆话:“师尊今日下山之时表情如何?或者说,你感觉他是开心的还是不开心的?”
符纸不会讲话,没办法表达,就飘到秦梅香眼前抬起一个边角,感觉他好像看不懂意思,急得在空中扭来扭去。
秦梅香尴尬地挠了挠头,见这般交流确实困难,就继续道:“若是开心,你就抬左边,若是不开心,你就抬右边。”
说完,他便盯着符纸看,就等着看它会抬哪边。符纸没动了一会儿,仿佛是在思考,终于,它十分坚定地抬起右边的符角,身上还忽然又开始闪动灵光,似乎在说:
不开心,而且是很不开心。
看它这样,秦梅香之前的喜悦一下子就被扑灭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也没了吃糖的心思,将黄皮纸袋小心翼翼地放到床头柜上之后朝前倾了倾身子,双手托着腮看向符纸,问道:
“那师尊现在在哪儿?”
符纸卷了卷身子,仿佛像一只大手在勾掌,在说:跟我来。
“你想让我跟你走?”
符纸又上下摆动了两下。
“好,我跟你走。”
秦梅香穿好鞋子站起身,符纸瞧他看懂了意思,高兴地围着他绕了好多圈才开始朝外飞去带路。
“秦师兄,你要去哪儿?咱们酉时用完膳就要到宗门前集合出发了。”
肖若尘仿佛看不见那张带路的符纸,只见秦梅香一路朝着弟子堂外走,赶忙叫住他。
秦梅香听见声音回头,冲他笑了笑说:“若尘师兄放心,我有点事,一会儿就回来。”
“好吧好吧,等你啊!”肖若尘冲他挥了挥手就回房中继续收拾行李去了。秦梅香朝他点点头,而后继续跟着符纸一路走。
肖若尘看不见符纸倒也正常,不然一张托物符托着东西在牛鼻宗里一路飞,谁不好奇谁不多看一眼…怕是过不了多久又要传些什么奇形怪状的流言出来了。
师尊考虑得还是十分周全的。
但跟着符纸走了会儿,秦梅香感觉路怎么有点熟悉…青石板花树小道,这不就是通往念梅园的路吗。
一边走,他伸手轻轻抚动着两旁的梅梢,想到万长嬴已经回了念梅园,心中还是安心了许多了。
“飒飒…”
符纸突然又发出声响,将他往一条更偏僻的小路上带。秦梅香侧头,蹙着眉有些疑惑,不自觉已经握住了手掌。
分明已经在念梅园附近了,怎么不走正道…难不成这符纸其实根本不是万长嬴送来的,而是另有其人冒充?
竟然已经有不轨之人敢明目张胆闯进牛鼻宗里来了吗?
秦梅香跟在符纸身后,神色已经凝重了起来,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的情况。他此刻脑海中猜测,带他来这里的或许跟投放吞金兽的是同一个人…不管如何,既然主动找上门来,那便将计就计。
越往深处走树林越繁茂,有些地方秦梅香甚至要低着头弯下腰才能过去,眼看光亮之处越来越近,他手中捏着灵光,眼神越加锋利阴沉,浑身透着杀气。
最后一处低矮的树杈掠过,眼前豁然开朗。
牛鼻宗本就建在山巅,在巴蜀这个少见飘雪的地方都会常年盖白,只是这还是秦梅香头一次真正来到牛鼻山的山崖边,看到如此美丽壮阔的景色。
连绵群山不绝,飞鸟锐啼,高举的艳阳在时间的流逝下也渐渐隐入翠端…
符纸尽了自已的责任,灵光一闪便自空中骤然消失。
秦梅香此刻却没心思欣赏这般好的风景,因为他听到了踏地极稳,轻慢又微弱的脚步声…
一步…两步…三步…
脚步声的主人正在向他靠近。
“树…”
“香香。”
“师尊!?”
秦梅香树枝两个字都已经在口中说完一半了,却只听万长嬴一句轻唤,他心中的警惕霎时清空,惊喜地转过头去。
万长嬴抱着手臂立在他身后,眉眼弯弯,唇角带笑,面色如一汪温泉,柔和温暖。“是我让小符把你带来的。”
“师尊怎么在这里…我还以为。”秦梅香嘿嘿笑着,垂眸喃喃,不好意思说出刚才他心里的警惕。
万长嬴伸手拍了拍他肩膀,发出两声轻笑,没管他这句话,随后道:“糖吃了吗?我今日特地下山去买的。”
“还没。”秦梅香抬眸看向他,又赶忙接了句:“回去就吃!多谢师尊!”
“那你开心些了吗?”
秦梅香一怔,瞳孔颤动,忘了回答。
万长嬴看他愣住,轻声解释道:“昨夜…你说那个负心汉…我想着你最近肯定因为此事很不开心,所以…”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生怕自已提起这件事又会让秦梅香难过,声音仿佛都在发抖,眸底闪过一丝黯然的落寞。
秦梅香眼眶逐渐变得粉红,垂下头断断续续地轻声问:“所以…师尊今日一大早就下山去买糖…是为了哄我开心吗…”
“秦梅香。”万长嬴察觉他情绪不对劲,抬手抚上他的头,安慰地轻轻摸了几下。
如同幼时那般,秦梅香很爱哭。开心了会忍不住哭,悲伤了也忍不住哭…只是现在长大了,不会轻易让人看见他落泪的模样…
但每次在万长嬴面前,他还是忍不住,不论年龄小还是年龄大,他在万长嬴面前总是没有防备的,心口大敞的。
蛇腹是一只蛇全身上下最柔软的地方,那里藏着他的心,他的肝胆,但每次见到万长嬴,秦梅香就巴不得把自已的心,自已的肝胆通通都展露出来,告诉对方:
我的一切,都是属于你的。
万长嬴看着秦梅香身躯细微颤动,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那手帕上歪歪扭扭绣着几坨鹅黄色,丑极了。他抚着秦梅香的头发,抬手用手帕替他擦去脸上的泪。
自从融神之后他便想起来了,这块手帕是曾经在梅院中,十一岁的小少年在梅树下对着腊梅花的样子一针一线亲手绣的。
小孩子的手艺能有多好?所以尽管秦梅香再怎么照着花的模样,最后绣出来的效果还是让人难以入眼,甚至还给自已细嫩的指尖扎了好多个血洞。
但万长嬴还是很喜欢,他对秦梅香说:
“这是师尊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是师尊的宝贝。”
于是这块丑极了的帕子便一直放在长嬴仙尊身上,就算是死了…秦梅香也是在替他换干净衣物的时候从他怀中拿出来的…
那时候,手帕已经被鲜血浸透了,湿漉漉的皱在一块儿,洗了好久才洗干净。
万长嬴看见秦梅香哭,看得心疼,也情不自禁蹙起了眉头,心中暗想他怎么会被一个负心汉伤得如此深…哭得如此伤心…但尽管这么伤心,还是舍不得杀他…
万长嬴咽下快要涌出喉头的苦涩感,轻声道:
“秦梅香…有一句话叫做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人世间情爱向来如此,但师尊不会负你,师尊会一直对你好。”
“师尊…”
秦梅香一把将他搂入怀中,下巴靠在他的脖颈处,刚哭过的呼吸还十分炽热湿润…
突如其来落入怀抱里,万长嬴擦泪的手还愣在空中,尽管知道秦梅香已经长大了,这样于理不合,但他还是没推开。
徒弟伤心,师尊抱一抱也是应当的。
半晌,他将手收回抚了抚秦梅香颤抖的背脊,温声道:“别难过了…”
“不是…”秦梅香抱着他轻轻摇了摇头,哽咽着回答:“我一点都不难过…我很开心…”
说完,秦梅香将手臂收得更紧了几分,勒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情绪深沉,颤声重复道:
“师尊…谢谢你…我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