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好得差不多的那一周,安然再次去了青石巷。
巷子是个老巷子,正是午饭时间,里面传出各种各样的声音:锅勺碰撞的嘭嘭声,小孩子撒泼打滚的稚嫩声和街坊邻居的叫骂声,在这一刻汇聚成了一曲繁华的交响曲。
沈书瑀的脚步没有因为任何一个声音停下来,他走得很快,目的地也只有一个。
“学长,”不知何时,身后传来了几声叫唤,“沈书瑀!”少年的脚步顿住,回头。
“我叫你好几声了。”安然一口气跑到他面前,语气里藏着几分埋怨。她体力不好,跑了一会儿就已经累得不行了,此刻双手撑着膝盖弓着身,大口大口地喘气。
少女的发丝被微风吹起,显得有些凌乱,白色的棉袄倒是一丝不苟地把链子拉到了最顶端。
沈书瑀嘴角动了动,却没说话。
忽然,他蹲下身,一条腿膝盖支在地上,伸出手帮她把散开的鞋带系好。
安然看着近乎单膝跪着的男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他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在向她祈求。
“不用跑。”沈书瑀站起来,低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说了一句。安然还回不过神来,张着嘴,半天只憋出一个“啊”来。
沈书瑀转身,冷漠的表情破裂,他的神色逐渐有了温柔。身后是安然皮靴踩在地板上的声音。他把脚步放得很慢,足以让她跟上,最终两人并排着走。
路过一个小巷口,里面的人家正在吃饭,饭菜的香味飘荡在整个巷口上空,沈书瑀注意到安然摸肚子的动作。
“没吃饭?”安然闻声抬头,一双亮闪闪的眼睛看着他,有些委屈巴巴的样子,“还没。”
“早饭也没吃。”
沈书瑀捏了捏衣角,尽量让自已的语气听上去平静:“去吃饭。”
两人拐了个弯,来到小巷口,看到一家没有招牌的店铺。店面不大,但人不少,仅有的七八张小桌子上已经坐了人。
沈书瑀去买小馄饨,安然便在原地等他。点完餐,沈书瑀带她去了另一处地方,是一个便利店,门口摆了一张老旧的桌子。
便利店和小馄饨的店铺只有几米的距离,小馄饨那边人满为患,便利店这边却冷冷清清。
沈书瑀去端餐,很快就回来了。
两碗小馄饨被放在一个托盘上,旁边的小碗还盖了一层细细的葱花。他把一碗小馄饨放到她面前,葱花也放到她面前。明明什么都没说,安然却是读懂了他想表达的想法。
“你不吃葱?”她问。沈书瑀抬头,看了眼小碗里面绿色的东西,然后摇头。“为什么不吃?”安然只把一半的葱花倒进自已的碗里,沈书瑀依旧不说话。
小馄饨刚出锅,还有些烫舌头,安然吹了吹才放进嘴里。轻咬一口,汁水在口腔里迸发,她惬意地眯了眯眼睛。
“好吃!”她毫不吝啬地评价。沈书瑀看到她一副满足的神情,情不自禁地扬了扬嘴角。这微妙的表情变化被安然捕捉到了,她立刻抬手虚掩住半张脸,语气惊喜:“学长你居然笑了!”
惊喜程度不亚于在大街上捡到一张百万钞票。
沈书瑀把唇角拉平,否认:“没有。”
安然拒绝接受反驳,她选择相信自已的眼睛,“你有!”
沈书瑀不说话了,低头吃东西。安然却是小话痨,“学长你知道吗?多吃葱可以变得更聪明。你看我,我就是爱吃葱的啦!你也可以来点,聪明点就不用那么勤奋了,高考就不用那么辛苦了!”她说归说,手上却很老实,没让他一定要吃葱花。
“学长,高三是不是很辛苦啊?”安然一只手拿着勺子,一边欣赏美男子吃饭,一边说话,“我看我们学校高三的学长学姐晚上都要上晚自习上到11点,早上5点又得起来继续学了。好辛苦啊!”
沈书瑀只当一个合格的听众,不发表任何的看法。
安然讲累了,才发觉沈书瑀始终没说一句话,舀了一勺汤水喝。
“学长你不爱说话吗?”安然问他,听到的回答却不是沈书瑀给的。
“他是个哑巴。”
安然闻声抬头,满是疑惑地看着来人。
是一个鬓角花白的中年男人。他的脊背有些弯了,线条分明的脸庞上挂着和煦的微笑,给人一种和蔼可亲的感觉。
男人把一条瑞士糖放在桌面上,手很自然地搭在沈书瑀的肩膀上。沈书瑀总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感觉,让安然误以为他不喜欢别人的靠近,所以男人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她粉红的唇轻轻咬着,眼睛却看着沈书瑀,眼里的担忧自然流露。
她担心下一秒沈书瑀会按着他的手把中年男人掀翻在地。
她得看住他,在他有动作的第一时间就拦下他。
但沈书瑀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他认真地嚼着嘴里的东西,腮部有些鼓鼓的。
“下午有一批货到,过来帮忙?”男人问他。沈书瑀不抬头,轻点了下头表示同意。目的达到,男人也没有打扰他们年轻人吃饭的想法,“小同学吃好啊!”他笑得很坦然,转身往店里面走。
安然这才注意到他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好像有些跛脚,心里头不知为何有些堵塞难受。
沈书瑀吃完碗里的小馄饨,掰开瑞士糖的糖纸,把一颗糖扔进嘴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安然低头,把剩下的小馄饨都舀进嘴里,原本就小的脸鼓成一个肉包子似的,莫名滑稽。
沈书瑀弯了弯唇。
吃完饭,沈书瑀自然是要回家的。安然停在楼梯口,没有跟他上楼。沈书瑀回头,看到她还在楼梯口,挑眉:“上来。”
安然有些为难地看着他,似乎是在犹豫,最终在沈书瑀寒如冰刀的目光中慢慢挪动脚步上楼。
沈书瑀住在三楼。他拿出钥匙开门的时候,安然就站在他的身后,在往回跑下楼和跟他进去的两个选项中做着艰难的抉择。
是等沈书瑀出声赶她还是自已有眼力见地先走,亦或是死皮赖脸地跟着进去?
“进来。”安然的思绪被打断,抬头。
沈书瑀站在门口,他很高,挡住了她全部的视线,安然看不到里面的场景。
他会住一个什么样的屋子呢?
是装修精致的现代房,还是古色古香的文化风?
可直到自已站在门口的那一刻,安然才知道自已错得有多离谱。
她看不清里面的场景,深色的窗帘遮住了大部分的窗户,只有一丝微弱的光线从缝隙中透过来。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空气中的气氛有些压抑。
沈书瑀走到窗前把窗帘拉开,光线一下子争先恐后地涌入这个房间。安然抬手遮了一下眼,好一会儿才适应这个光线。
她看清了沈书瑀住的地方。
不大的房间里,柔和的光透过玻璃洒在墙面上,为这个房间增添了一抹温暖。这是一间极简风约的卧室,白色的墙面上没有任何装饰,显得异常清爽;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张灰色的床,紧贴着墙面,上面的被子简单地叠了一下,放在床头;一个简单的衣柜矗立在最里面,上面的花纹彰显着年代感;床尾处放着一套木质桌椅,款式跟学校的单人书桌相似。
安然送他的书被放在了书桌上,和一张打开的卷子放在了一起。
很小的一个房间,应该二十平米不到。
安然似乎是找不到一个落脚的地方。沈书瑀让她坐在床上,她便拘谨地坐下,握着笛子的手无处安放。
“你在这儿练吧,我去打点水回来。”沈书瑀说完便飞快地出了房间,还贴心地把门带上了。
置身于这个密闭的空间,安然不禁引发思考。
刚到榆川一中的时候,安然听说到的沈书瑀是冷酷无情、暴戾残酷的,可这么久了,安然始终没见到过他们口中的沈书瑀。她见到的沈书瑀,眼神恶狠狠的,却会把你安全地送到校门口;他会后背倚着墙壁神色冷淡,却安静地欣赏你的演奏;他不喜欢聒噪,却耐心地听你分享和吐槽;他很凶,却会在你受伤下楼梯时伸出手臂让你扶着……
他的眼神总是冷漠凶狠,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够掩藏他心里无尽的孤独与绝望。
安然很想抱一抱这个全身带刺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