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星辰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他从黄沙中将这具尸体的另一只胳膊拽出来,手腕上赫然还套着一枚银质手镯,他将手镯拿起来仔细看了看,花纹熟悉,他轻轻开口道:“我在看相。”
“看相?”越小满脸上露出怪异的表情:“看什么相?”
“给这具干尸看相。”江星辰将手镯放下,看着这具干尸的表情丝毫没有恐惧,反倒带着几分怀念与温情。
“给干尸看相?”越小满更惊讶了。
“是啊,我看这具干尸双颊饱满,五官端正,笑起来温柔和善,一看就是个爽朗大方的妇人,绝不会与你计较你将她的手拽掉的罪过,若是还活着,见到你这样的小姑娘,指不定还会把你请进家中邀你吃上一顿便饭。”
“是吗?”越小满呆呆的听江星辰说着,她目不视物,自然看不到这具干尸乌漆嘛黑,只剩下一副看不出性别的骨头架子,只觉得通过江星辰的叙述,她都没有那么怕了,抿嘴笑了笑:“没想到你还会给死人看向,既然这样,你快帮我把这位妇人的那只手找回来,咱们帮她好好安葬了吧?”
“好。”江星辰点点头,把那只被越小满掰断的手摆放在干尸身边,悄声道:“欢婶儿,我回来了,回来晚了......”
“对了!”越小满突然又开口道:“这边有干尸的话,是不是说明,那个燕子坡就在附近?这位妇人也许就是燕子坡的村民?”
“很有可能。”江星辰回应道:“可是这地茫茫一片,丝毫看不出有村落存在过得迹象,难不成一整个村子都被风沙腐蚀了?”
越小满刚张开嘴想要再说话,一阵烈风吹来,灌了她一嘴的沙子,砂砾打在她血迹斑斑的小腿上,更是让她柳眉深蹙。
江星辰连忙返回越小满身边,取出水囊让她漱嘴,越小满呸呸几声,刚把嘴里的沙子吐干净,还想继续方才的话题,就感觉到江星辰一把将她的脚握住。
越小满好似被点了穴道,腿上好似被箍上一圈熟铁,热烫的她整张脸都涨红了,在这个时代,女人的脚就与身上的肌肤一样不可让外人看去,这个涂登子怎么敢?!
江星辰握着越小满的脚,越小满的脚没被裹过,比普通女孩子大了一倍,这双脚陪她爬过山,涉过水,现在还走过滚烫的沙漠,所以这双脚没有那么小巧纤弱,却脚趾饱满充满了健康活力,绷紧了好似能踢死狼。
越小满有点羞愤,往回缩了缩,可江星辰的手特别有力气,捏的更紧了,他将篝火边的酒拿起来,往她修长精致裸露的小腿上倒去。
越小满疼的嘴里丝丝哈哈不停,脑子里的废料一下就消失无踪,她闻着酒味儿一下就不干了:“你别动我的酒!别倒!别倒!你个混蛋!”
“别闹!”江星辰死死捏着越小满不停乱踢的腿,将她小腿伤口上的细沙冲刷掉,随后撕下自已里衣上的一块布,牢牢的把她的小腿包裹住。
“这么冷的天,没了这瓶酒,我要冻死啦!腿上的伤不管他也能好!你给我留几口酒啊!”越小满“不识好歹”,继续絮絮叨叨的骂着。
江星辰不说话,只将她的腿用布细细裹好,又将自已的外套脱下来扔到越小满身上,越小满没矫情,接过了衣服裹在身上,这下腿上和身上都暖和厚实了不少,沙子打过来也不疼了。
两人都没说话,只听见柴火噼啪燃烧的声音,还有耳边狂风呼啸,火苗在大风下猎猎作响,零星火星被吹得飞向暗夜之中,风沙渐起,远处好似遮天蔽日一般,将星子和月亮彻底遮住。
“我说,风是不是更大了?”越小满把江星辰的外套裹得更严实了。
江星辰眯眼看着身侧,随着狂风大作,他们四周的黄沙被吹开了,黑魆魆的一片,高低错落不平,虽然辨不清是什么,但一定不是树,那是个村子!
他能看到屋子的轮廓,都是矮小的平顶,露出了些许残垣断壁,隐约可见篱笆和砖墙,江星辰屏住呼吸,只能听见心脏在胸腔中狂跳的声音,可是现在不是他激动的时候。
小的时候,燕子坡不远处就是沙漠,村里的老人家和他讲过些许沙漠里的气候变化,在大漠中如果遇到沙暴,除了骆驼,谁也跑不了。
现在,沙暴要来了,零碎的砂石飞打在两人身上,有时擦过脸颊,就会在皮肤上留下尖锐的疼痛,越小满瘦一点,好似马上就要被这狂风吹得离了地,江星辰拽着她,看着滚滚而来的沙尘在眼前壮大,渐渐燎原成一堵无边无际的沙墙肆虐而来。
“咱们要被风沙盖住了,就像那个死去的妇人一样......”越小满虽然看不见,却也能感受到漫天漫野的砂石,她打了个激灵,突然说道。
“跟我来。”江星辰拉着她的手,转过头来,指尖风沙已经将他们身后的地面吹开了许多,露出了被风化了一半的村子。
越小满迎着风沙,被江星辰拽着跌跌撞撞的跑着,两人没有走直线,左拐右拐的蹒跚而行,越小满什么也看不见,却觉得江星辰好像在走一条十分熟悉的路。
江星辰确实在走一条熟悉的路,凭着被吹出了一半的房舍便能看出道路一般,两人蜿蜒的跑着,遮天蔽日的“风沙墙”好似猛兽般呼啸而至,即将把他们席卷而入,越小满迈步急速跑着,没提防拽着她的江星辰居然趴了下去,一个收步不急,越小满贴着地面猛地翻了出去。
江星辰只来得及抱着她的腰,被带着翻滚了两圈,还好两人都反应奇快,护住了头脸,越小满刚要回头骂人,江星辰便用手在地上抠搜着,突然大喝一声,狠狠掀开了一块木板,拉扯着越小满滚了进去。
刚才那几下子猝不及防,两人都气喘不匀,顾不上说话,江星辰连忙举着木板重新卡在头顶的卡槽上,流沙一条线似的顺着木板四周流了许久才渐渐停下。
做完这一切,两人心跳如鼓,都不动了,半晌过后,越小满茫然的感受着这个黝黑的小小区域,像是一个地窖,她侧头将耳朵靠近挡板,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这地方?”
江星辰手指抵在她的唇上,气声道:“嘘——”
越小满闭上了嘴,仔细听着外面沙尘呼啸,隐约好像有稀薄的哭喊声传来,她心头一凛,心脏彭彭的,随着风声,那哭喊声好似越来越大,就在他们耳畔炸开,有男人的、女人的、孩子的、老人的......不知经历了什么才能哭嚎出这样瘆人的声音。
江星辰也僵了不动,脑子里轰轰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越小满干哑着声音道:“是......是我出现幻觉了吗?你也听到了是吗?”
江星辰贴着越小满,紧紧的,他好一会儿没说话,半天才呼出一口浑浊的气来,接着他好似听到了越小满的心跳声,他低声道:“听到了。”
“这里就是燕子坡,我们来对地方了。”越小满确定的说。
江星辰没接话,只放松了身体靠在地窖壁上,外面一声声的哭嚎好似在凌迟着他的心脏,疼到鲜血淋漓,却又期盼着声音不要停下,这是亲人最后留给他的声音,肝肠寸断却又忍不住不听。
“你是燕子坡的人。”越小满说,她的心里还有很多疑问,却再也问不出口,江星辰是燕子坡的存活者,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他会对燕子坡有这样的执念,也能解释的通他怎么会知道哪里有地窖。
“你又是什么人?为了个与你不相关的事情,顾不得所有人的劝告,命都不要了跑来这里?”江星辰没说自已是或者不是,盯着越小满问道。
越小满抿了抿唇,没回答他,只站了起来,慢慢摸索着去顶门板:“外面没有声音了,风沙好像停了。”
江星辰也站起来,他的个头比越小满高上一头多,又是个男人,手撑在木板上,使劲儿往上一顶,那木板便被顶动了,周边细沙流下,两人的头发上都沾满了沙子,木板也被挪开。
刺目的日光照入地窖,两人眯着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江星辰用力扒住壁沿,慢慢的使力,让自已撑起来,正想翻身上地面,却突然发现头顶上探出来一张怪脸,和他打了个面对面。
那张脸好似蜡像一般透着没有血色的蜡黄,鼻子扁塌,嘴巴扩大,高高凸出的眉骨下面深凹的双眼冷冷的瞪着他。
江星辰愣了两三秒钟,倒吸一口凉气,想要叫出声才发现哑了嗓子,整个人无力的往后倒去。
这种恐惧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真的很难理解,江星辰躺倒在地窖里,捂着心脏缓了许久才将手放下,惊魂未定的爬起来。
“怎么了?你看见什么了?”越小满看不见,只焦急问道。
“没事,我没抓稳。”江星辰打了打身上的灰,那贴脸朝下看的,不知是不是人的东西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但只打了一个照面,模样都没看清自已就摔下去了,只恍惚觉得是个怪物,唯一好处就是那怪物像是也吓了一跳,在他向后倒去的时候,也惊跳着朝后跑去。
没有攻击性就好,狭路相逢勇者胜,虽然自已是个手不能提的书生,但好歹也是个男人,江星辰看了看旁边的越小满,决定还是不要告诉她:“我再爬上去拽你。”
越小满往后站了站,脸上有点担心的样子:“你可别骗我。”
“你这么大胆子,都敢自已来这鬼村,还怕我把你扔下?”江星辰打趣了一声,再次扒着地窖上沿撑了上去,这次倒是一切顺利,没什么在上面等着他,上来后顾不得观察,他连忙将衣服脱下来拧成一股绳子递下去:“越小满!拉着绳子,我给你拽上来!”
越小满感受到有东西在眼前晃动,往前一抓就抓住了江星辰的衣服,她攥紧了绳子反手拧在自已的手腕上加固了两圈,又拽了拽,江星辰便开始往上提,很快把越小满拽了出来。
“你这眼睛还能看见吗?”江星辰隐约感觉到越小满的眼睛可能和她昨天傍晚在沙漠边沿进行的那场“仪式”有关,他没想到越小满果真就带着他找到了燕子坡,这个姑娘大概是有点什么东西在身上的。
越小满感受了下阳光,这次血放的不多,其实她已经隐约可以看到雾蒙蒙黄橙橙的影子了:“能看见,估计要过一阵子。”
“那就好。”江星辰点点头,将她腕子上的衣服解下来,重新披在身上,这才有功夫好好观察这座村落。
经过一夜的沙暴,这座村子彻底显露出了原型,和他记忆中的布局一样,燕子坡不大,地势高低不平,平地、坡上,都建有麦秸拌泥黄土夯墙的破屋,统共只剩下二十来间完整的,有的门户大开,有些已然半塌,大部分已经与黄沙融为一体,正剩下些许残垣断壁和墙根。
风沙彻底停了,没有一点动静,两人也没有说话,周围安静得近乎可怕,这个村子,像是被人遗弃,鸡狗都没剩下一只。
这里安静得……太异样了。
“燕子坡?”越小满眼前的景象也越来越清晰了,她预感江星辰会认得这个地方。
“你昨晚不是已经确定了吗?你带我来的地方。”江星辰没有否认也没有确定,低头看去,沙土地上,一排巨大的脚印朝远处沙漠中跑去,刚才他所看到的,并不是幻觉,确实有东西和他打了个照面。
“我只是没想到燕子坡会在沙漠中......我听说,燕子坡不是沙漠中的村落。”越小满蹙眉,眼前的景象像是隔了一层水膜,只能看到形状和色块,她看着江星辰蹲下来,好像盯着地上的什么在研究:“你在看什么?”
“或许以前不是沙漠中的村落,现在是了。”江星辰蹲下身,正想好好观察脚印,一阵风吹过,细沙立刻将脚印掩盖,远处脚印行进的方向更是很快消失不见,他低声道:“黄沙是最好的掩埋物,可以将一切都埋入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