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可言依计行事。
此次南下,与以往慌不择路的逃命大有不同,姜可言与大家共同定下了春季农耕,秋季屯粮,冬季迁徙的方式,以保证迁徙中不至于闹粮荒。但这样一来,行程也就慢了下来。
这一走就是十年。
十年间,原本几千人的队伍已经过万。
出发的第二年,姜乞和青鸾便有了一个女儿,大大的眼睛顾盼生辉,乖巧可爱,看上去竟是康泠和青鸾的结合体,姜可言万分喜爱。他搜肠刮肚想名字,忽然一句诗冲进他的脑海,他甚至想不起来,他是什么时候读过这句诗。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人间的美好,莫过于此吧。
“就叫姜芷吧。”
十年过后,众人终于来到一处丘陵之地,此地山势平缓,连绵的群山之间是无尽的山谷,群山之外是广阔的平原,土地肥沃,植被葱郁,空气湿润。
终于找到了合适的久居之地。
走出山谷,一条大河出现在姜可言的眼前。
眼前的水面极为开阔,浩瀚如大海,波光粼粼。水面已见潮起,潮水奔腾着,竟将几人高的巨浪拍打在岸边的岩石上、浅滩上,发出隆隆的声音。
一旁的姜芷有些害怕,紧紧抓住姜乞的衣服,“爹爹,爹爹,该不会是又发洪水了吧,芷儿害怕。”
“芷儿不怕,这是江潮,每当月圆前后都会有这样的潮水。”
“芷儿不怕。”
“芷儿喜欢这里吗?喜欢的话,就在这里建设我们的家园。”
姜可言正等着姜芷回回答,忽听“嗖嗖嗖嗖”几声,十几支羽箭,向着众人飞来。
他赶忙伸出手去,要把姜芷挡在身后,可是已经晚了,只听身旁“啊”的一声,他扭头看到,一支羽箭正射中姜芷的肩膀,箭羽仍在微微颤抖。
姜芷躺在他的怀里,脸上已经泛青,小嘴一张一合,嘴唇发白,已经晕了过去。他赶忙扯下箭簇周围的衣衫,发现伤口部位已经隐隐发黑。
他大喊:“是什么人?”
身边的随从向射箭的方向追了过去,几个黑影在不远处的森林中一闪便消失了,看他们对地形的熟悉程度,或许就是当地人。
巫医为姜芷除掉了箭簇,处理了伤口,并告诉姜戈,箭簇上淬了蛇毒,好在这蛇毒量不大,孩子还可以撑一段时间,但如果无法解毒,恐怕性命堪忧。
到底是什么人下此毒手?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把羽箭拿到了眼前,就在羽毛的下端,有一个刻符,刻符好像是个什么字,他能够辨识出,好像是一个女子跪坐在地上,手中抚摸禾苗的图案,但是什么字,他并不认识。
难道是族徽?或者姓氏?
姜芷慢慢醒转,但身体异常虚弱。
她强打精神说:“爹爹,会不会是这里的人射的箭呀?”
姜可言强压住内心的悲愤,声音颤抖地说:“芷儿好好休息,爹爹一定会治好你的。不管是什么人射的箭,我都不会让他们逍遥自在。”
姜芷用尽全身的力气晃了晃姜乞的胳臂:“芷儿相信爹爹一定能行的。可是,芷儿想求求爹爹,能不能放过他们?”
说罢,姜芷大声咳嗽起来。
“爹爹,芷儿知道,我们走了,那么远的路,来到这个地方,是因为,我们的家,被别人占了,娘亲跟我说,我们的族人很气愤。现在,我们到了这里,这里的人,肯定也会担心,我们占了,他们的家,所以,他们才,拿箭,射我们。爹爹,能不能,和他们,和平相处?咳咳……”
姜芷说的断断续续,姜可言看着她痛苦的小脸,想起了过去时日的艰辛,眼前变得模糊起来,泪水无法控制。
“爹爹,你怎么哭了……爹爹,芷儿一定,会,好起来的……咳咳……”
稍缓,他把羽箭上的刻符复制在了几个木片上,并将木片交给了几个平日里相对和蔼稳重的族人,让他们在方圆几十里内寻找其他村寨,并告诉他们,有个小姑娘被刻有这样字符的羽箭射中,需要求助解毒,切记态度要温和,不可生口角,不可起冲突。
入夜,大家全部返回,他们告诉姜乞,周边有几个村寨,彼此间看上去应该有亲缘关系。但遗憾的是,没有人认识这个字符。
有人提议:“肯定就是他们干的。不如我带人杀过去,不怕他们不拿出解药。”
姜可言本是个逆来顺受的人,但穿越的经历,他不得不学会了硬气。姜芷是他最喜爱的女儿,她中毒受伤,令他气愤异常,他不想再忍气吞声,见有人提议,他几乎要做出武力解决的决定。
这时传来了姜芷的声音:“爹爹,不要和他们冲突……”
这声音虽然微弱,姜可言却听得一清二楚。他的右手攥紧了拳头,重重地打在了一旁的树干上。
他对众人说:“大家先回去休息吧,明日随我一起去见他们。”
姜可言根本无法入睡,他不知道第二天要怎样与对方交涉,恐怕,免不了大打出手。
他茫然地在月下踱步。
月大如盘。
难道马上又是中秋了吗?他想起来十年前的那个中秋,扶桑被毁,句芒被杀,他们背井离乡。可为什么在这个本是团圆的日子,自已总是要面对生离死别?还是说,生离死别本就是这个时代的常态?
正自徘徊,忽听身后有人在叫自已:“族长,有个陌生的男孩过来找您。”
陌生男孩?
这个蛮荒的时代,还能有谁找自已?他有些狐疑,但还是希望能够知道是谁,希望这个男孩能给自已带来意外之喜,他快步走回。
营帐门前,站着一个差不多十六七岁的男孩,说是男孩,但身形、相貌已与成人无异,只是身高相比自已要矮上半头,头发随意地披散在肩上,面目俊朗,相比大荒男孩的粗犷,多了几许秀气。
那男孩一见姜乞,便拱手道:“见过族长伯伯。”
姜可言不禁哑然失笑,我已经这么老了吗?
月光下,姜可言见男孩彬彬有礼,神情自若,心中的好感油然而生。但来人陌生,便问道:“你是从何而来?找我何事?”
“小人姝亢,家父姝甬,是本地几个村寨的族长。今夜前来,一是为白天的过错向您赔罪,二是献上蛇毒解药。还请族长恕罪。”
姜可言顿时来了精神,忙道:“什么?那支羽箭是你们的?”
他正要发作,方意识到对方是带着解药来的,对女儿姜芷的关爱霎时盖过了对羽箭的愤怒,话锋一转道:“解药在哪里?”
姝亢自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竹筒,竹筒的表面刻着精致的花纹,竹筒的一头被一小块麻布塞着,看着很精致。
“真是解药?”姜可言担心有诈。
“我可以留在这里,如果解不了毒,您可以拿我治罪。”
姜芷服过解药,巫医又用解药泡制的药水帮她再次清洗了伤口。姜芷的脸上很快有了血色,呼吸平稳下来,也不再咳嗽,安静地睡了过去。
姜可言终于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姝亢见气氛有所缓和,便向姜戈说道:“族长伯伯,我父亲还让我跟您说,远来是客,想邀请您到我们的寨子上做客,不知您可否愿意?”
做客?
呵呵,看来对方是希望自已认清位置啊,希望自已明白,人家才是主人。本来射中姜芷的羽箭让他非常气愤,但星夜送药又代表了人家的诚意,表明对方并不希望自已成为他们的敌人。自已又如何发作?
好一套组合拳。
看来,要想安安稳稳地留在这个地方,这次做客是必须的了。
姜可言笑着对姝亢说:“既然族长有请,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喽。还请代我问候族长,具体的时间也请族长确定。”
“时间一旦确定,我会来迎接您。”说罢,姝亢转身走了,消失在月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