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可言见到了姝甬。
就在姝亢把他迎接到群山之间的时候,姝甬正带着几个随从,在寨子的大门口等候,不急不躁,不卑不亢。
一路上,冲积平原连着远山,沼泽连着水田,姜可言认识,水田种的是稻米。偶尔二三农人,牵着水牛在田里劳作,那水牛的犄角比北方的黄牛要大上一圈,盘踞在水牛的头上,颇有气势。农人见姝亢路过,都会礼貌地打声招呼,显得颇为尊敬。
姜可言有些羡慕,这样恬静的生活,对姜乞众人而言颇为难得。他想,无论如何,也要为大家谋得一块真正属于自已的栖身之地。
走进群山之间,姜可言远远地看到,一个很大的寨子立于山谷之间。寨子四周,由两丈多高的圆木围住,只有房舍铺满茅草的尖顶露在外面。寨子下方,是三米多高的夯土台地,清澈见底的山间溪流绕过台地,流出群山,向不远处的大河奔流而去。
然而,让姜可言奇怪的是,太阳已经西斜,偌大一个寨子,却看不见几户炊烟,闻不见几声犬吠。
难道有诈?
他环顾四周,并未发现可疑之处。还是有其他隐情?
姝甬见客人已近在咫尺,从台地上的大门沿土坡缓步走下,向姜乞拱手道:“姝甬见过贵客。贵客能光临鄙寨,实在是我族人之幸。前几日犬子不知深浅,伤了人,还请贵客能够见谅。”
姜可言对此事已经不再挂怀,见姝甬如此客气,便回礼道:“族长客气。前几日不过是个误会,我等来到此地,本已叨扰族长,只求你我能够和睦相处。”
这么说着,但长期的漂泊,多次经历生死,让他对周围的环境极为敏感,走进寨子后,他的疑虑有增无减。
他不等姝甬接茬,直接问道:“敢问族长,寨子里是否有情况?”
“贵客何出此言?”姝甬目光闪烁,并不敢直视姜乞的眼睛。
果真有事。
“这个寨子总有百户人家吧?可为何没有多少烟火气?”
“这……许是大家还没到开火的时间。”
一旁的姝亢眼见自已的父亲支支吾吾,有些着急地对姝甬说:“父亲,这么重要的事情,既然我们有求于族长伯伯,你就直说了吧。族长伯伯是通情达理之人,定会帮助我们。”
姜可言看了一眼姝亢,内心有些嘀咕,不知这孩子是依据什么做出的这个判断?若不是芷儿,恐怕此时双方已经刀兵相见了。
姝甬见姜乞面露疑惑,便接着姝亢的话锋说道:“长老勿怪。我们的确有事相求,但不急于一时三刻。我略备酒食,咱们边吃边说。”
能否提供帮助,姜可言并不在乎,但他却想知道,对方所求之事是什么,毕竟,带着大家能在此地安身立命,比什么都重要。十年了,总不能带着大家一直流浪下去!
姜可言跟随姝甬走进了寨子中心的大宅,门内便是一个宽阔的大厅。大厅陈设简单,中央有一个长条木桌,大概能坐十几个人,已经备上酒食,河鲜野味俱全。
大厅的西首,摆了一张供桌,供奉着几座神像,主神为火神,但却有饕餮纹,心下感到奇怪。
他问姝甬:“敢问族长,刚才说有事相商,不知是什么事?”
姝甬听姜乞将“求”说成“商”字,又看到对方对自已的暗箭伤人并未追究,便放下了戒心。
“其实这里并非我们的故乡。您可知我等来自何处?”
“供奉的主神是火神,族长的先人是祝融部?”
“我祖上确实是祝融部。当年彭蠡为奸人所害,我等被吴回排挤,不得已逃到此地扎下根来。但此地天气与北方截然不同,夏季潮湿炎热,冬春季节潮湿寒冷,每到春季便发作时疫,每次均有大量族人死亡。”
“难道族里没有巫医吗?”
“巫医倒是有。但此地山川物貌同北方也是大有不同,巫医并无当年神农氏一般的智慧,对时疫也是束手无措。”
“那何不派人到大荒采买草药呢?”
“这正是我们的办法。一开始还算顺利,但经年累月,由于采买数量大,便被有心人注意到。几年前,我的长子姝奉负责此事,但他却一去未归。他的随从带回口信,说是要保住他的性命,每年需用一定数量的稻米去换我们需要的草药。”
“知道是谁吗?如果只是为了获取稻米,拿草药换就是了,为何要扣留公子呢?”
“我也有同样的疑问,又对儿子的情况忧心忡忡,第二年,我便亲自带人去交接稻米与草药。到了指定地点,他们只允许我一个人跟着他们,七拐八拐了大概半个时辰之后,他们带我到了一处高大宏伟的建筑,建筑很高,墙是石头砌的,类似的建筑我之前从未见过。他们让我在前厅等着,不久便将姝奉带了出来,从外表看,并没有受苦的迹象,我便放下心来。我问他发生了什么,是否能与我回家,他只是摇头,一声不出。无奈,我便离开了。”
“既然公子无恙,那族长要商量何事?”
“头几年还算正常,可之后,他们索要稻米的数量却越来越多,提供的草药却越来越少,到今年,我们派出的族人竟空手而归。”
“所以,你的意思是,如今寨子里……”
“今年的时疫已经过去,但寨子里有不少人家都损失了人口。”
“那您有什么想法?”
“敢问贵客可是九黎之后?”
“家父姜戈。祖父蚩尤与彭王有旧,却不想彭王竟被奸贼吴回所害,家父也被吴回污为凶手。如此算来,我与族长也算是有渊源。”
姝甬听得此言,竟落下泪来,向姜乞施以大礼:“请贵客助我族人走出困境。”
姜可言扶住姝甬说:“族长可以说说想法。如有能力做到,我们自当尽力。”
“先谢过贵客。这第一桩事,就是稻米。我们稻种优良,但因时疫摧残,我族人丁衰落,种不出他们要求的数量。我愿向长老提供稻种,以及这片田地的耕作之法,我见贵客人数众多,还请帮我凑足每年的稻米之数。”
姜可言暗想,这不就是在变相收租吗?但我们初来乍到,确实需要尽快掌握本地的农耕之法,这要求也不算过分。
他没有过多犹豫,回答道:“这一桩没问题。第二桩呢?”
“我见贵客人丁兴旺,能应付这一路颠簸,定有医术高明之人。还请贵客帮助解我时疫之苦。”
“这是功德无量之事。不过我需要回去商量一下,是否有应对之法。此事也要族长配合。”
“那是自然。”
“另外,我也有不情之请,还请族长指点一二。”
“您请说。”
“九黎初来此地,对此地山川水文草木气候并不熟悉,我想寻一山间谷地营建城寨,不知哪里合适?”
“此地有九川十八沟,没有高山,没有深谷,山势平缓,树木葱郁,山间溪水清冽甘甜,群山与苗水之间皆为水田,想选几处适合居住的地方并不是一件难事。今日已晚,我们把酒言欢,明日我自当携犬子陪同贵客逐一考察。”
“苗水?”
“就是那条大河。我等曾属于祝融部,皆为神农炎帝苗裔,便把那条大河称为苗水。”
数月之后,距离苗水几十里路的群山之间,一座巨大的夯土城池依据山势拔地而起,城内可供居住,城池之外,依据自然水系筑坝挖沟,形成几丈宽、一丈多深的护城河,护城河联通城内水渠,并与山间溪流、山外河流连成一体,水渠既可以守卫城内居民的安全,又可以为城内居民提供水源,同时还可以用于城外农田的灌溉,配合堤坝在雨季防涝。
姜可言无比开心,终于在这蛮荒的时代,有了一个属于自已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