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郎被农人们吊起来打,姜可言并未阻止,他也不想阻止,失去了家园的人们,需要有个发泄的出口。
货郎不冤。
九黎与相柳本就仇怨很深,货郎在这个时候来到这个地方,并不简单。
货郎被打得皮开肉绽,却连哼都不哼一声,嘴硬得很。算了,不问他了,问不出来有效的东西。
会是共工吗?
等农人们发泄完了,货郎已经奄奄一息。姜可言安排大家把姜戎安葬,农人们一定要货郎陪葬,他无法阻止。
看着这两个在他眼前死去的人,想起他这次穿越的际遇,他突然有了感慨,做人还是要与人为善,有些因果,无论如何也摆脱不掉。
农人们再次请他继任族长,这次他没再推辞。
货郎的事情让他感觉危机就在眼前,他赶紧派人出去打探。很快有了消息,共工部在那次山洪后聚拢了部众重新筑了城,相柳早已不是当家人,现在的族长是孔壬。
危机暂时解除。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从春季到了夏季,一切还是照旧,货郎的事情也渐渐被人遗忘,大家也渐渐适应了姜戎离世的生活。
姜可言也开始怀疑自已之前的判断。不过话说回来,没有状况就是最好的状况,特别是对于一直疲于奔命的人而言。
可天气却开始不正常。
盛夏的时节,已经一个多月没有下雨了。寨子前方的濡须之水已经变成了涓涓细流,山中泉水已经干涸,这并不是这个季节所应该有的天气。为了浇灌农田,年轻力壮的农人不得不去远在百里之外的震泽运水回来。
在移动互联网时代,特别是在自媒体无比发达的年代,姜可言知道,大旱之后必有大涝,但眼前用水的问题不解决,谁还会去想那么远的事?
虽然这事已经近在咫尺。
姜可言无可奈何,他只能尽量说服大家,将营寨向更高的坡地挪挪,带着老弱妇孺,挖些沟渠,做一些简单的防范工作。即使成效并不显著,聊胜于无。
相比洪水的侵袭,他更担心孔壬。
他想起那连日的大暴雨,想起那可以摧毁一切的山洪和泥石流,想起康回,他的内心忐忑不安。
可大家根本就不在乎。
时间足以磨灭一切。只有眼前的一切才是大家真正在乎的。
他又想起祠堂里的巨大石像,恐怕只有少数的老人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吧。当年轻一代在恭恭敬敬参加祭祀典礼,祭拜石像的时候,他们会知道是为什么吗?恐怕他们真正所想,只是求得神明的护佑吧。
是不是需要编撰一部史诗,好让九黎的历史口口相传下去?
正思考着,突然一个闪电瞬间照亮了阴暗的营帐,随之而来的是轰隆隆的雷声,和噼里啪啦的下雨声。
“下雨啦”,“老天爷保佑”,“祖宗保佑”,农人们的欢呼声不绝于耳。
姜可言走至门外,见甘霖从天而降,把土地砸起一阵阵烟雾,无论大人、小孩,无论男人、女人,无论光着膀子的,还是穿着衣服的,大家在雨中狂欢,蹦啊,跳啊,让这场姗姗来迟的大雨把自已淋个酣畅淋漓。
欢愉总是短暂。
大雨下了三天三夜仍不见停歇,濡须暴涨,渐渐地,河边滩地逐渐被水淹没,前几日还是缓缓流淌的小溪竟变成了水流湍急的大河,夹杂着山石泥土咆哮而去,种满庄稼的山谷,也已被水淹没。
欣喜变作了恐惧,族人们只能躲在自已的家中,盼着这场大雨尽快结束。
好在营寨修建在山坡,好在姜可言已经提前做了些准备工作,粮食也提前放置到了安全的地方,这场灾害并未带来灭顶之灾。
只是眼下庄稼被毁,来年怎么办?如果孔壬来袭,又该如何是好?
大雨下了七天七夜之后,终于停了,营寨内外已是一片狼藉。
孔壬终究还是带兵南下了,这场暴雨对他而言,是个进军的良机。
可当大军距离九黎的寨子只有十几里路的时候,孔壬停下了脚步,就地安营扎寨,不再进军。
星夜,一行四五人从孔壬的营帐中潜出。
很快,他们见到了姜乞。
来人一身黑衣,他拿下隐藏面目的黑色头巾,露出了一张年轻的棱角分明的脸,脸上的眸子熠熠放光,仿佛将这山水的灵秀全部收入了眼中。
黑衣人向姜乞拱手道:“见过族长。小人名唤鲧,受孔王所托,前来商谈。”
鲧?传说中大禹的父亲?
“族长?”鲧见姜乞只是看着他,没有回应,便轻轻呼喊了一声。
“哦。抱歉,看到你便想起了一个故人,走神了。你说商谈?还有什么好商谈的?你们的大军驻扎在北面,我们南面那条河如今洪水泛滥,根本无法渡过。我们现在就是你们手中的蚂蚁,就看你们怎么捏死我们了。”
话虽如此说,姜可言却不卑不亢,表情也波澜不惊。
“小人自幼由孔王养大,这次星夜前来,是受孔王所托,不过孔王说,还是要听听您的意见。”
“我的意见有什么好听的?还不是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孔王告诉小人,共工与九黎渊源颇深,只是有人对九黎心存觊觎,所以才横生事端,导致九黎无立锥之地。”
“既然如此,那为何还要派人杀我们老族长?”
“您是说那相柳之子?相柳是我共工的叛逆。相柳死后,我共工怎么可能还会留下他的子嗣?老族长过世后,颛顼帝催促我们南下追杀九黎,但孔王以 ‘共工习水战,需待雨季’ 为由,把时间拖延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难怪老族长过世后,我派人打探,并没有发现什么。”
“但没有想到,这场大雨超出了预期。不过也好,这样我们就可以更好地实施计划。”
“计划?”
“孔王不想与九黎为敌,所以计划对九黎网开一面。但我们仍需向颛顼帝交差。毕竟,我共工部自上次元气大伤,至今尚未完全恢复。”
姜可言稍一思索,便拿出了面具,就要交到鲧的手中。
鲧接过面具把玩了一下,又将面具还给了姜乞。
“早就听说这面具有异能,确实做工精美,不似人间之物。但还是请长老拿回。孔王有交代,这面具为九黎之物,实属上天恩赐,但若没有能力驾驭,恐怕带来的只有灾祸。我也只当没有见过这东西。”
灾祸?
姜可言听到这两个字,心头一震。
没错,自从这面具现世以来,绑架,穿越,被追杀,家园被毁,都与这面具有关。而这灾祸竟可以跨越数千年,把自已这个社会的边角料也扔在了这漩涡之中。
姜可言一声叹息,自言自语道:“面具呀面具,你到底藏了什么秘密?为什么你只会给我带来灾祸?各位圣贤大德,难道这世间众多生灵的性命,还比不上这面具的秘密吗?”
他见鲧还在一旁等着,方回过神来,“抱歉,最近经历的事情太多,有些伤神。我想知道,孔王的计划是什么?只要能保全我九黎,要我的命也可以。”
“我们要族长的命干嘛?我们希望九黎壮大起来,我们不希望九黎群龙无首。眼下这个地方距离大荒并不算远,孔王希望您带着族人向南方迁移,迁移的时候把这里弄得破败一些,之后我们会制造洪水,将这里冲刷干净。”
“如此,谢过孔王了。”
姜可言深鞠一躬,送别鲧星夜离开。
他看着鲧的背影,他没想明白,孔壬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