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黄卷,钱恺诚在烛光下惊醒。
“哈~~”他伸了个懒腰,放下了看了一半的批文。
狗日的,到哪个世界都要996,真不想学习。
“钱公公,”旁边服侍的小太监恰到好处的端上来一碗安神茶。
温度刚刚好,隔着稀薄的白雾,依稀可见金鱼尾般的茶叶在打转。
钱恺诚看了一眼小太监眼袋上的黑眼圈,嗯,还是这个世界爽一点。
“小李子。”他抿了一口茶。
“奴才在——”小太监上前。
“你…跟了我多久了?”钱恺诚不紧不慢道。
小李子心头一紧。“三年了。”
“三年了。”钱恺诚有些出神的看着碗中打转的茶叶。
原来,这么久了吗?
他有些想家了。
他想起来了一个典故,皮笑肉不笑的。“有人跟我说,把尖刀放在布袋子里,不用多久刀尖就会自已露出来。”
“你在我这呆了三年,我却不记得你有什么出彩的表现。这是不是说明你是个庸人呢?”
小李子笑道。“公公才华横溢,智谋无双,事事亲力亲为,再难的麻烦,再小的繁琐,公公都能处置的妥妥当当,又哪里有小人的事呢?”
“奴才能做的,只是在公公累的时候,送上一碗茶,替公公揉揉肩。让你记住我的名字罢了。”
“况且…”小李子神情严肃。“公公这不还没把我放到袋子里吗?”
“我靠。”钱恺诚有些诧异的看了这个跟了自已三年的小太监。“我就想开个玩笑,你来真的?”
“嗯?”小太监一脸茫然。
“咳,咳咳…我可算不上智谋无双。昨日早朝之上,三公和张世裕一齐发难,就让我措手不及啊。”
“呵,”小李子笑。“小的知道公公自有打算,小的也知道公公绝不会在这件事上被他们抓到把柄。小人斗胆,公公的难堪,只是公公想让他们觉得您难堪罢了。”
“哈,”钱恺诚冷笑,能到三公和张世裕这个位置,就没有一个省油的灯,个个油嘴滑舌。
他眯起了眼。
三公是指以靖国公为首的三个开国功臣。昨日用两年前科考那种芝麻大的小事来弹劾他,要是没有人指使,他把脑袋拧下来当球踢,不过张世裕这个丞相都对自已背地里使刀子确实让他吃了一惊。
他清楚张世裕的为人,
“古板,而且正直的废物。”
他修长的指甲叩击着陶瓷茶杯的杯沿。
“会是什么,让你改变风格呢。”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他知道他能在这混的如鱼得水,相当一部分原因就是这个世界的人性格鲜明,人设很好摸清,而且轻易不会改变,就像设置好的程序一样。
不过,等到西北旱情告上来,那老东西也就没空管我了。
唯一令他担心的…
姜贵妃。
他有点头疼,这女人到底打的什么算盘,边境的消息他一个星期前就放出去了,她到底给李隆基吹了什么风,让那个傻逼皇帝一直忍到现在。
她怎么会那么自信?
钱恺诚心中莫明升起一股烦躁,他知道,一定有什么是他没有想到的,一定有什么脱离了他的控制。这往往是致命的。
“所以我真讨厌这种人设不明的角色啊!”
“下去吧,”他朝小李子招了招手,妈的,这比下自走棋费脑多了。
“是。”小李子退下了,他默默看了一眼是说的钱公公,不过三年了,公公这种时常奇怪的自语他已经习惯了。
钱恺诚强迫自已又一次拿起批文。
忽然,一个火急火燎的小太监跑了进来,“钱公公,南宫娘娘他…”
“砰!〞钱恺诚的大脑轰的炸开,神经冲动如白天惊雷一般划破了云霄。他甚至没听完传信的太监说了什么,就立马冲了出去。
不可以!!!
他的眼中充满血丝,绝对不可以是她!
他在寒夜中奔跑,用尽全力奔跑,求你了。
冷宫中,那棵硕大的铁树开花了,开在如此凄清的夜。
“娘娘!”钱恺诚猛得推开房门。
南宫夭楚只穿了一件贴身的衮衣,回头看向气喘吁吁的钱恺诚。“你,跑这么急干嘛?”她歪着头,单薄的内衣从香肩滑下却浑然不知。
“呼—”钱恺诚自嘲般长呼了一口气,他几乎要跪下了。
“看到娘娘没事儿,我也就没事儿了。”他勉强笑了笑。
回去一定要把那个死太监切了喂狗,吓死老子了。
“钱,公公…”传信的小太监一脸迟疑的向房门口招手。
门外早已没有钱恺诚的身影。
“南宫娘娘出什么事了?”小李子皱着眉看了一眼小太监。
“嗯,没,没什么事,只是娘娘让我来叫公公而已。”
“没什么事你也敢跑这么急?要是一会儿大人黑着脸回来,你就该小心你的小命了。”
“啊?!”
“其实,你也不用这么急。"南宫夭楚看着他,神色有些冷淡。
“怎么了,”钱恺诚关上门,笑嘻嘻地走近“娘娘有什么伤心事,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我怀孕了。”南宫大楚修长的睫毛轻点,像邻家一白衣的小姑娘。
天地间,仿佛一切的声音都消失了。钱恺诚愣在原地,他抽了抽嘴。
“谁的?”这个问题问出来他都想给自已两巴掌。南宫夭楚神色冰冷的看着他。
他的呼吸急促,他的面色潮红,像一只发情的雄狮。
“我,我,我…”
“呵,”看到他这副样子,南宫夭楚反而笑了,她温柔的摸了摸肚子。“都怪你,你明明跟我说,和太监睡觉是不会怀孕的,谁知道你是个假太监。”
“我该怎么办?”她的声线在颤抖。
钱恺诚见过她的无数种表情,从一开始的冰冷,到古灵精怪,再到那一副坏女人的样子。
但他从未见过她现在的样子,那种忐忑中带着喜悦,想让人守护的样子。
“啊哈哈,哈哈哈…”他忽然畅快的笑了起来,连南宫夭楚都吓了一跳。
“你笑什么?”她嗔怪。
“原来,是这样啊…”钱恺诚抚去眼角的泪花。
“娘娘,多亏了你,原来,是这样啊。”他半跪在南宫夭楚面前,“我懂了,我全都懂了…”他轻吻南宫夭楚光滑的手背。
“生下他,娘娘,我要这个孩子…”他握着她的手,抬头凝视她红红的眼眶。
“我要让娘娘做皇后,但皇上不是李隆基,娘娘。”他握紧她的手。“你相信我吗?”
豆大的泪珠从南宫夭楚双颊流下,她不住的点头。
从安怡宫出来时,已接近午夜了。
钱恺诚悠哉哉的走在宫道上,仿佛现在一切事情都无法在他的心境引起一丝波澜。
他心中压抑着怒火,脸上十分平静。他几乎想一脚踹开姜贵妃宫殿的大门。
在看到南宫夭楚脸上表情的瞬间,与幸福感同时而来的,还有一切的真相。
用这种方式让我入局吗?他莫名的想喝一杯白的。怪不得她会如此自信,这确实是他唯一无法破局的棋面。
这意味着他将失去掀桌子的底气。
不过,姜贵妃,或者,该叫你龙阳君。
钱恺诚停下了脚步,你应该知道:龙有逆鳞,触之必死!你想玩,那我便入局,玩他个,不死不休!
什么都可以,天下苍生,山河社稷,老子都不在乎,只有她,无论是谁,无论什么事,你都不该牵扯上她。
“杨修!”钱恺诚忽然开口。
黑暗中,杨修蓦然走出。“在。”
“按照我之前说的,去办吧。”
“是。”
山雨欲来,乱世奸臣。
我,钱恺诚,要开始窃国了。
伴随着阵阵夜风,吉文菁是被一阵虫鸣所吵醒的。
她伸了个懒腰,洁白的纱衣轻飘,好看纤细的身材一览无余。
忽然间,她注意到自已桌上那只老式的梳妆镜正发出点点荧光。她好奇的跨步下床,那是父亲送她的唯一礼物。
皎洁的月光从窄小的窗口倾泻而下,如水月光流淌在镜面上,这是一座有上百年历史的古朴梳妆台。月光积累在镜框上,镜框渐渐变白,像是注水一般。
吉文菁看的入了迷。月光渐渐注满了,一个奇特的光圈从镜中浮现,一只散发着奇特光芒的小虫竟从镜中飞出,它慢慢而平稳的向外飞去。吉文菁也不知怎么的,只是呆呆的追随着那点光虫。光虫飞入花园,穿过小径,假山上的小流静淌,光虫隐入假山。
吉文菁径直向假山走去,她身体变虚幻了,她竟就这样穿入了假山,假山下有条密道,穿过密道,是一个她从未看过的石窟。
初其硖,才通人,复行数步,豁然开朗。
她看见数十条婴儿手臂大小的锁链深深插入一个身处寒潭之中的中年人,那人她看不真切,小虫的微光忽明忽暗。她努力向前走去,那中年人似乎也听见声音,数条铁链抖动作响,他凹陷的双目看向吉文菁。
“谁?”
那是她的父亲。
吉文菁猛然从梦中惊醒,一摸被子,早已被冷汗打湿。
她不由自主的下床,微风吹过,她身体冰凉却浑然不知,她像着了魔一般,伸出手指去接近门扉。
“呯!”门被猛然拉开,一个人影出现在她眼前。
“啊!”吉文菁被这突然的变故激得发出了短促刺耳的尖叫。
“嘘,是我。”来人急忙安抚。
“哥—”看清来人,吉文菁委屈的叫了一声,猛然扑进吉文州的怀抱。
这冷凉的躯体在吉文州温暖的怀中慢慢升温。“小妹一”吉文州的声音施以无限温柔,他轻拍吉文菁的后背,这些日发生的事太多,他全然没有时间看望这个本就缺乏关爱的妹妹。
“哥这些天你去哪了?我们约好了一起出去游街的。”吉文菁屈的撒娇。“是哥不好,太忙了,明天,明天好不好?”吉文州苦笑。
“哼。”吉文菁依恋的靠在吉文州怀中不肯离去,她的声音转而变得悲伤。“哥,我梦见父亲了。”
吉文州的瞳孔猛然收缩,接下来妹妹的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一个时辰前…
钱恺诚走出安怡宫,正走在月光洒下的走廊上,也停下了脚步,在走廊尽头,有一少年向他拱手。
那是像每一位破壁者看向面壁者的笑容,于是钱恺诚平淡看着他。
“钱常卿,我是,你的对弃者。”吉文州不悲不喜。
万千银白的月色似火般燃烧,把这走廊团团包裹。月光像是位凶象毕露的屠夫,挥舞着屠刀要把两人五马分尸,把他们的一切都赤裸裸的显示在世界面前。时间定格了,两个人都没有接下来的动作。
钱恺诚以极为平淡的眼神看着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青年人,好像这是一件在普通不过的事,好像在看一个衣装朴素的下人。吉文州同样用没有波澜的眼神看着这位他不久前还要仰望的大人物,他的眼神好像在看一具需要他仰视的尸体。
这盘棋,开始了。这盘棋,叫国士无双。这盘棋,能终止它的,只有死亡。这盘棋,弈者,吉文州;弈者,钱恺诚。
钱恺诚动了,他像没看见吉文州一样按原有的步伐向前走去。擦肩而过,再没有任何交谈。
不知过了多久,吉文州才放下行礼的双手,他双目无神的看向前方,“影一,你在吗?”他轻语。“在的,少主。”王晗站在他的影子里。
“我…”吉文州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
“少主,”王晗轻轻用手遮住了吉文州眼睛。“在遇见你之前,我身处黑暗,现在,”她把手拿开。“我能看见了。”
“请坚信您的选择,因为它必定正确,因为我一定会完成您的选择。”
吉文州的双目重新焕发了神采,有一团火焰在他心中燃烧。
“是啊,我能,看见了…”
我能在黑暗中毫无痛苦的死去,因为我未曾见过光明。一但我看见了光芒,哪怕飞蛾扑火,我也会至死拥抱太阳。来吧,钱恺诚,既然我能看见,我就绝不会后退,至此,胜者为王。
月光,在毫无保留的喧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