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让我们成长,失去教会人们珍惜。陆禹在一夜之间,长大了。
一个人的成长多是瞬间的顿悟,云雾散开后,便是另一番天地。
没找到尸体,只以衣冠放入棺中。
在父亲离世之后,陆禹一直一身白衣,在堤坝边抱着父亲的灵位,一坐就是一天,木樨有时也去那找他。
“给!”陆禹烤了一只鸡腿,递给她。
“好吃!”木樨吃的满脸沾油,眼睛明亮,像一颗太阳,照亮了一个人的世界。
水位越来越低,路过这里的人也多了起来。
有人扛着锄头,匆匆路过,仿佛没有看见那个失去父亲的人,即使此前他们还在积极地与他父亲一起建造堤坝,可如今只当没有瞧你。更有甚者,走到他们跟前,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咳出一口浓痰,啐在他身上。
陆禹呆呆的,没有什么表情。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木樨倒是着急,此前有功时,未见人真心相交,如今有各个来唾弃:“你们做什么!滚开,谁许你们这么欺负人的。”
“欺负?!”那人一手将肩头扛着的锄头放下,握在手中,“我这就叫欺负,那也太便宜他了,我老娘,我儿子都死了,我现在就应该打死他!”
那锄头舞起生风,就要打到人头上去了,木樨举剑,一挑锄头,二踢他腰腹,两下就撂倒了他:“失去亲人是谁都不愿意的,天灾水患亦不是陆大人引来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下百姓,难道你是瞎子看不见他做的一切吗?如今出事,也不是他导致的,你凭什么迁怒于人?”
“那又如何,人死了,谁赔给我!我那么相信他呀!”那人握着锄头,眼中一片猩红。
“你们个个都是白眼狼!我得教训一下你们,省得黑白不分,再生罪孽!”木樨上前就要踹上两脚。
“木樨!”陆禹见这架势,拉住了她,“别打了。”
又对倒地的人说,“你快走!若是她生气要打人,我拦不住!”
实力相差太大了,根本招架不住,那人捡着锄头赶紧走开。
“陆禹!”木樨非常生气,强硬的抓走箍住她身子的手,“你真窝囊,他们都这么欺负你了,你还要拦着我,我可没你这样的朋友!”
陆禹表情漠然,瞧见木樨气性这么大,又苦笑着说:“木樨,我错了好不好,我明天再给你带鸡腿吃,好不好?”
木樨心里很气:“谁稀罕你的鸡腿!”
“那不带了!”陆禹舍不得这个唯一的朋友再离开自已。
“你敢!”木樨气鼓鼓的,像一只小青蛙一般。
“我就知道,你不会生我的气。”陆禹慢慢将目光落在流水上。
人总是这样奇怪,爱与恨都是并存的,若是刚刚没有木樨,那人多半要把自已打一顿,可是换做以前,兴许还能上他们家里讨一顿饭吃。就是这样的一群人,有什么值得父亲这样拼命的。
“你在想什么?”木樨瞧见他的神情不对。
“你说,为什么人可以是好的,也可能是坏的,甚至可能变化的这样快呢?”陆禹问。
“这就是人性,短视、愚蠢、容易被情绪煽风点火,同时他又是善良、单纯、拥有旺盛的生命力。当我们还有人性的时候,就不会变成神,当我们只剩下好的一面的时候,就会湮灭,消失。”木樨说着一些自已也悟不明白的话。
“反正,我觉得陆伯伯应该变成神了,我们找不到他的尸体,就当他湮灭了,好不好?”
“木樨,你怎么这么可爱?”陆禹被木樨奇奇怪怪的话语逗笑了,他现在不相信身边的人,只相信木樨。
“那我们回家,好不好?”他已经在这里待了太久了,木樨很担心。
当他们回到家时,邻家的叔伯刚刚从他屋里出来:“陆禹!”
“叔叔伯伯,你们怎么在这里?”陆禹心中一惊,不会家都被人掏空了吧,最近很多人盯着他家,一会少一件冬衣,一会少一只鸡。
“陆禹,今日是你父亲的头七,可是现在这个情形,大家都不容易,所以我们从家里拿了些东西给你,应该可以帮到你。”原本只是邻家,平日里多见几面的交情,见着这孩子以后就孤身一人,难免心中难过。
“谢谢。”陆禹喉头仿佛塞入了巨石,万千委屈和痛苦,得到了喘息的空档。
“孩子,我们都记得你父亲,只是这场水患,我们失去了太多了。”因为每个人都很痛,所以感觉不到对方的痛,想要发泄,甚至想要用恨来驱散内心的痛苦。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痛苦与沧桑,生者还要活下去。
“谢谢你们记得他。”陆禹眼眶酸痛,可他想忍住这种酸,想要开心的笑,却只能无声的张开嘴。
“有什么事情都会过去的。”他们拍拍这个少年的肩膀,用这句话来安慰彼此。
“陆禹。”留下来的是胡子花白的林老伯,他从洪水中抢回来数十条人命,却没有留住自已十岁的孩子,他恨极了水患,“我想求你一件事。”
“林伯伯,不必如此。”说求,有些重了,陆禹忙说。
“不,我思来想去,这件事,天下只有你能做到。”林老伯在这里活了四十年,见过的太多了,“水患是天灾,此前最可能治理好的人是你父亲,现在是你。所以,我想求你,不管发生什么,为了我们,为了你,把水患治理做下去,好吗?”
“这……”陆禹迟疑了,父亲做了一辈子都没有成功的事情,他可以吗?或者说,死后是这样的名声,值得吗?
“你很难!我知道,所以,我请求你,有那么一天,你可以做的时候,去做,好吗?”陆鲧的儿子,肯定可以做到,这是林老伯的信念。没有人比他更懂,更有一颗爱民之心。
“凭什么!”木樨愤愤不平,“你们过来悼念陆伯伯都不敢声张。陆伯伯为了治水,奉献自已的一生,你们连最起码的感激的没有。还要陆禹跳火坑,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大饼画了一箩筐,结果吃苦受累挨骂的都是陆禹,你们都躲藏在背后。”
若是光明正大,便大大方方的提,大大方方的做,一面不敢站出来为陆鲧说话,一面要求陆禹牺牲奉献,那陆禹不是冤大头了?
“姑娘,是,我做不到。”林老伯也心有愧疚,他不敢一人面对大多数人的怒火,或是为了面子,或是胆怯,他做不到更多。
“林老伯,今天谢谢你,我爹在天有灵,也会感激你的照拂。”陆禹恭敬的行礼致谢,这也是父亲该有的。
在人走后,陆禹跪在地上,呜呜哭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