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顺心又营业了,因着十年积攒下来的口碑,之前的事情几乎没有影响,大家都心知肚明,还安慰起了沈曼。
“就当被狗咬了,破财消灾吧。”
只有蒋灿知道,其实他才是那只狗。
下午忙完,蒋灿跟程嘉然说去书店,却在半路被保镖引到了老地方。
“三少爷,蒋总吩咐,今晚务必离开。”
“为什么这么突然,我爸不是说给我时间的吗?”蒋灿很疑惑。
“我们只是听命行事。”
“给他打电话。”蒋灿当然不愿意就这么什么都没有准备好就走。
“蒋总说不必了。”蒋国权料到蒋灿会违抗,所以交由保镖们全权做主,只要把他安全地带回来就行。
“三少爷,从现在开始,你还有7个小时做最后的离开准备,晚上12点整,我们会在院门口等你,以手电筒光亮为信号,希望你不要试图做出让自已陷入危险的举动。”
保镖交代完就暂时离去了,但蒋灿知道,自从他们来到清风镇,他就没有离开过他们的视线范围。
突然,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让蒋灿不禁皱起眉头,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压抑而沉闷,让他喘不过气来,他不禁停下脚步,环顾四周,试图寻找这种异常氛围的源头,但街道上依旧是往常的样子,没什么特别,
他没有继续往书店走,而是拐去了烈火家里。
“我今晚就要走了。”蒋灿开门见山地说。
“那嘉然怎么办?你是不是还没有告诉她?”
烈火第一个想到的还是程嘉然,但他得到的是蒋灿长久的沉默。
“满哥,不管怎么样,我会一直叫你满哥的。”十九岁的烈火也没有见过什么世面,他只知道出来混,最重要的是讲义气。
蒋灿知道烈火心中有一团赤诚的火苗,不管以后他以什么身份在程嘉然身边,一定会好好待她的。
“你永远是我的好兄弟,答应我一件事行吗?”
“我知道,帮你保密。”蒋灿自已都选择隐瞒,烈火更不知道怎么跟程程嘉然坦白。
蒋灿决定在烈火家里给程嘉然写了一封信,他担心一会回去了,没有机会再写。
可是写完他又全都撕了,不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写,而是写得太多,他自嘲,都要走了,写再多有什么用,在她心里,自已注定会成为一个始乱终弃的人。
既然无能为力,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了。
最后他只留下了寥寥一行字。
“满哥,你几点走,到时候我去送你。”烈火把蒋灿送出门,一直走到街口,肩并肩说着话。
蒋灿望着远方,微微叹了口气:“不用了。”
他知道自已离开得并不光彩,所以无法面对任何人的送别。
他们一同看着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们不急不躁,微风徐徐,一切显得那么平和安宁。
烈火静静地陪着他,没有多说什么,此刻沉默比言语更能表达彼此的心情,灯光映照下的两道身影交织在身后,仿佛时间都凝固了。
良久,蒋灿终于抬手拍拍烈火的肩膀,看着绿灯亮起,朝人行道上走去。
当他走到路中间的时候,突然听到了身后烈火的一声“满哥”,声音带着浓重的急切和不安,他下意识地想要回头,但还来不及转身,就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将他推倒在地,与此同时,耳边传来一阵急促而刺耳的刹车声,几乎要刺破他的耳膜。
一辆车从自已身边飞驰而过,几乎擦着他的身体,他似乎看到车头有什么东西被抛了起来,然后重重地落在地上。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让他无法反应过来。
紧接着,周围响起了混乱的喇叭声、尖叫声、咒骂声和哭声,仿佛一曲令人心悸的交响乐。
他努力从地上爬起来,大声呼喊着“烈火”的名字,但很快就被嘈杂所淹没,又试图挤到前面去寻找烈火的身影,却发现自已被汹涌的人潮所阻挡,根本无法前进。
就在这时,他被赶来的保镖架住,迅速退到了外围的一辆车边,正要被强行按上去,又一声“满哥”响起,是唐宁,她跑过来,满脸惊恐地说:“满哥,你……烈火他……”
蒋灿看着唐宁,恍惚间掏出一封信,塞到她手里,说:“麻烦你一定要交给嘉然,你就说……。”
还未说完,就被保镖打断塞到了车里,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而肇事的酒驾司机被愤怒的人们围攻着,眼睁睁地看着蒋灿被保镖保护着脱了身,只好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失败了,你们在半路拦截吧,车牌号是……。”
很快,警车和救护车,相继到来。
唐宁抓着那张纸,一直蹲在街角瑟瑟发抖,刚才她目睹的一切还没从眼前消散。
她看到是烈火从后面把蒋灿推开,她还看见蒋灿自愿被几个人带走了,那些人称他为“三少爷”。
而此时,保镖们已经带着蒋灿到了国道上,他们换了两辆车,所以一路并没有遇到任何意外。
蒋灿蜷缩倒在后座,身体颤抖着,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不断滴落在昂贵的真皮座套上,此刻,他的整个世界都在崩塌。
这是他生命中的最黑暗的时刻,比曾经遭受过的绑架更让他绝望,他清晰地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却无力改变,只能选择逃避。
两个月后的一天,云城市电视台播报了一则社会新闻——
今年8月,本市清风镇发生了一起严重交通事故,一名30岁的驾驶员因酒后驾车失控撞向路边行人,导致一人不幸遇难,多人受轻微伤,事故发生后,警方迅速赶到现场处理,并将肇事司机逮捕归案。经调查,该司机对自已的违法行为供认不讳,同时表示愿意承担相应责任并积极赔偿死者家属,鉴于其认罪态度较好,法院最终判处该司机有期徒刑两年。”
新闻里说的不幸遇难的人,是烈火。
他在ICU里躺着的一个星期里,程嘉然和阿七几乎天天和烈火父母以及亲戚们一样守在门口,苏引源请了假也过来,赵凌野因为警校性质比较特殊,只能抽空过来。
期间大家很少说话,都是安安静静地坐着、站着,或趴在病房窗户上往里看。
事发时,肇事车速度高达120,烈火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好的,最致命的是颅骨破裂和脑损伤,医生已经下了三次病危通知书,但大家还是没有放弃,祈祷着奇迹能够发生。
烈火被送到医院的第二天晚上,阿七就接到了蒋灿打来的电话。
“阿七,是我,不管你现在在哪里,先找个没人的地方。”
“满哥,嘉然说你回北城了,真的吗,你知道吗,烈火他……”阿七激动得已经哽咽。
“对不起,我有些重要的事确实回北城了,现在那边什么情况?”
阿七哭着把烈火的情况说了一遍,紧接着又问:“你跟嘉然怎么了?”
“有时间再跟你解释,不要告诉嘉然我找过你,是为了她好,还有,及时跟我说烈火的事。”
挂了电话,蒋灿躺到了别墅顶楼的地板上,看着没有一颗星星的天空,阿七的那句“烈火快不行了”被他闷在胸膛里,才一天时间,就已经物是人非。
回北城的途中,他通过保镖和蒋国权的通话才知道,原来,那几天保镖们察觉到镇上出现了另一波神秘人,尽管那几个人也伪装得很到位,但他们依然嗅到了对方身上不同寻常的气息,当即跟蒋国权汇报了此事,蒋国权怀疑是杨晓慧仍然贼心不死,但她拒不承认,蒋国权只能把杨晓慧软禁了起来,没法跟外界联系,然后又命他们连夜把蒋灿带回来。
却终究还是连累了烈火,蒋灿的内心像是被撕裂成无数碎片,每一片都承载着无尽的自责和悲伤,他带着它们一直躺着,失眠,清醒,再次失眠,再次清醒,一直到烈火的死讯传来,他知道又一个心魔将永远伴随着他,并且开始等待命运对他的审判。
11月8日,是烈火下葬的日子,他的父母用赔偿款在郊区墓园给他买了块最好的风水宝地。
程嘉然、阿七、赵凌野和苏引源,还有他以前烈焰帮的小弟们,都来了,大家穿着黑衣,打着黑伞。
赵凌野和苏引源两个人相互抱着哭得不能自已,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上学前的那次送别,竟然是他们三个最后一次见面,qfboys再也凑不齐了,那个总喜欢拍着胸脯说“出来混最重要的是讲义气”的哥哥,再也回不来了了。
阿七也流着泪,看着憔悴的程嘉然,几次犹豫想开口告诉她关于烈火对她的情意,但他又觉得这么做是对烈火的不尊重,也会给她带来无形的压力,只好暗自为烈火惋惜,甚至很自责,如果当初他撮合了她和烈火,而不是和蒋灿,现在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回程的车上,程嘉然降下车窗,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湿气不断升降,云朵不断下沉,淅淅沥沥的小雨已经下了三天,一层霜雨一层凉,以往云城都是到了12月还能感到丝丝暖意,但现在才11月初竟然渐渐有了入冬的趋势。
似乎老天都在为烈火鸣不平。
程嘉然没想到,她人生中的第一次死别,居然是和一个同龄人,一团温暖的火苗就这么熄灭了,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变成一堆灰烬,被埋在潮湿阴冷的地下,孤独寂寞,永无天日,他都还没有好好看看这个世界,没有好好享受他的青春。
她还记得他出事的那天中午,他在顺心抱怨他们qfboys不在一起了,自已在嘉禾都没意思了,打算重新找个工作,沈曼说听说镇政府里正好缺个司机,大家都鼓励他去试试,怎么说也是公家的活,干好了肯定能前途无量,他似乎也满怀期待地憧憬着。
但是最后烈火连遗言都没来得及留下,一切就戛然而止了,他的生命永远被定格在了二十岁生日的前一天。